表姐前两天来到家里临时换了自己的“小伴娘”,让晓月对自己和妹妹在家里的处境变得敏感了起来。当然,也许是晓月自己敏感,也可能是表姐此举无意中提醒大家开始将两姐妹区分开来看。
晓月最先开始注意到的是长相。她发现晓星确实遗传了更多妈妈的长相,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还有杏仁小脸,腮边的一对梨涡又遗传到了爸爸。这对过于甜美的梨涡长在爸爸短胖的脸上有些滑稽,但在晓星脸上却为她增添了十分的灵气。
只不过现阶段的晓星很明显还没有什么长相意识,成天花着一张脸做着各种调皮捣蛋的鬼表情。但其实,大大咧咧的她,其实暗中也发现了姐姐最近很爱偷偷地照镜子。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正放着还珠格格,晓月突然就又想起表姐长得像范冰冰这个事了。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也跟晓月有一样的感觉,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我们晓星的鼻子要能再长高一点,也能去当电视明星。”
晓星明显对当明星这件事不怎么感冒,立马就回了句:“把姐姐送去吧,她臭美,成天照镜子。”
晓月瞬间就被尴尬得下不来台,眼神呆滞地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妹妹。但没想到更令人尴尬的是爸爸接下来看了一眼她:
"晓月就算了,哈哈,咱们没那个底子,努力学习就好啦!”
电视里的格格们嘻嘻哈哈在御花园里玩闹,桌上的家人们也嘻嘻哈哈地享受生活的小日常,唯有晓月在不知道该如果反应的时候,默默地捧起了碗吃饭。不敢掉一滴眼泪,谁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而小器地掉眼泪呢?
虽然当不成“小伴娘”了,晓月还是对月底表姐的婚礼充满了期待。
巧的是,准备出发去参加表姐婚礼的这一天也是个雨后的清晨。晓月激动得前一天晚上很晚才睡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预演第二天进城的场景,结果搞得当天清早反而睡过了头。
晓星对进城的这天也是期待了好久,于是平时像小猪一样爱睡懒觉的她今天却早早地醒了过来,为出发做准备。
晓月早上睁眼,还在恍惚中就看见了穿着蓝色连衣裙照镜子的晓星。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蹭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往门外窜的晓星,生气地叫着让对方把裙子给脱下来。
因为两姐妹年龄相近,妈妈给她们买衣服的总是买同款的两个色。每次都是妹妹先挑好了颜色,剩下的那个颜色给到姐姐。小女孩的衣服最常见的就是蓝色和粉色,因为妹妹喜欢粉色,所以晓星便有了好多蓝色的衣服和裙子。然而,比起姐姐,晓星拥有活泼太多的性格,所以一起买的新衣服,往往晓月的衣服还是崭新的模样,晓星的就已经挂满了好几个破洞。习惯了处处被姐姐让着,晓星经常自己衣服破了就去翻姐姐衣服穿。
最开始的时候晓月也找大人评理,认为妹妹的行为应当受到约束,但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作为姐姐应该让着点妹妹,况且 “她没衣服穿又能怎么办呢?单独给她一个人买你又要闹了。” 时间一长,晓月也放弃了挣扎,只要晓星不去拿她最喜欢的那几件,她也就不管她了。
但今天早上不一样,晓星又一次越了界。她身上穿着的,正是晓月特地留下来进城这天穿的裙子。这条裙子是晓月最喜欢的一条,自从买回来一直精心保存着,除非有重要的日子,平日里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穿的。而晓星很明显知道这点,所以才在晓月醒来的瞬间就知道往外跑。但晓星今天也认定了这条裙子,被姐姐抓住后就开始一贯地撒泼大叫。
陈淑君两口子平日里最烦地就是年龄相近的两姐妹永无休止地争吵,再加上两人因为进城的各种琐事少不了要闹点别扭,听到晓星尖锐的哭喊声立马被触发了暴躁开关,冲了过来。
接下来就是石晓月童年记忆里出现得最多的场景,层层地相似画面叠在一起,压在了她的每根神经末梢,汇集成了她日后性格中的每一个阴暗面——爸妈还没赶到两姐妹的面前,就会有一方(通常是妈妈)大声呵斥:“又在争什么!石晓月你那么大了就不能让着点妹妹吗?” 然后到了跟前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晓月先批评一顿再了解事情的经过。如果错处在晓月,那自然是她受罚;而如果错处在妹妹,那就两姐妹一起罚。惩罚的方式一般是去走廊罚跪,跪到爸妈的气消了。
但今天显然没有时间让着两姐妹去罚跪,所以陈淑君非常不耐烦地叫晓月自己去衣柜重新选一件穿上,这件蓝色裙子就让给妹妹穿。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时顺从的晓月今天却梗着脖子不愿意妥协,本来大清早起来丈夫各种别扭的态度就让她窝了一肚子火,现在俩熊孩子还这么不听话,陈淑君很难控制住自己暴走的情绪。
她“啪——”地一掌打在了晓月的头上,大声地呵斥:“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赶紧给我去把脸洗了找件衣服套上,要赶不上9点钟进城的车你就别去了。”
晓月被这样一掌给打蒙了,一瞬间眼泪就盈满了眼眶,但她咬住了下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别哭,带着哭腔坚持:“可是这条裙子明明就是我的,我好好保存起来就为了今天穿,凭什么要给妹妹?”
陈淑君冷不丁地被晓月倔强的眼神给唬愣住了,一时接不上话 。正好旁边的石老三出来当了和事佬,对着晓星说:
“就是你这个捣蛋鬼惹的祸,赶紧去把裙子脱下来还给姐姐,等进城了给你买条新裙子穿。“
晓星被刚刚的阵仗给吓住了,本来就不打算穿这条裙子了,正好爸爸给了她台阶下,便顺势吐了吐舌头吵闹到“谁稀罕这件丑裙子!”当场反手把裙子从脑袋上拽下来扔到了床上。
两口子这时才平复了情绪,没时间也没精力继续追究姐妹俩的错处,吩咐了一句叫她们麻溜收拾好去吃早餐,就去了中屋。
爸妈走后,晓星仿佛没事人一样打开衣柜找了件粉色的连衣裙套上。裙边勾丝了,不知道哪次在外面疯玩的时候给挂的,但她不在意,也许是因为年龄还太小,也许是她性格生来如此,她不在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破不破,也不在意外面的太阳太毒会把自己晒黑。
而晓月沉默地端着盆去接了水,用湿毛巾敷在脸上,想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清爽一点。最近她在电视里看到说哭过的眼睛会发肿,于是就把湿毛巾在眼睛上多放了一会,消消肿。等进了中屋,其他三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但都没在吃饭,奶奶站在了桌子旁 。
她有点犯糊涂,不知道今天怎么吹什么风,奶奶要来跟他们一起吃早餐吗?陈淑君眼神复杂地看了晓月一眼,没有说话。晓星也看向了她,得意洋洋的样子,脸色里带点幸灾乐祸。
她走近时奶奶转过了身,语气平常地通知她,过渡自然地像是刚刚是她俩一直在对话似的:
“这次你就不进城了,替奶奶跑个腿儿,去水仙寺把这期讲的佛经学回来教奶奶”。
说这话时,奶奶本能地想抓住晓月的手以表示拜托,但反应过来后又停止了这个动作,对于这对祖孙来说,如此亲密的动作太过于陌生。
晓月不太愿意直面这突如其来的噩运,急忙问道:“林大娘呢?不是都是她在教你认经文吗?”
“林大娘去河对岸他儿子那边住几天,赶不回来啦!”
晓月还想挣扎:“可是我也不会认,那个书上都是繁体字,我在学校里学的简体字......”
奶奶坚持到:“你不是会拼音吗?你不用会认,你去那里,法师怎么教你,你就把拼音标注在字上,回来会念就行啦!”
陈淑君想开口说什么,但考虑到她和婆婆的关系,选择了闭嘴安静。
奶奶说完上了楼,中屋里变得异常地安静,机灵的晓星也闭着嘴乖巧地喝着稀饭。晓月沉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对妈妈说叫他们先吃着,吃了就先走,她晚点自己吃完洗碗。然后回到了房间把裙子换了下来,套上了一件旧的已经有点发白的暗红色罩衫和土黄色短裤。等她再回到中屋里,爸妈已经带着晓星走到了大门口,并嘱咐晓月下午从庙里回来记得喂一下院子里的鸡。
山口的水仙寺在阴历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公众开放,为其信徒讲解经文,普通人给一块五就可以中午在那里吃顿斋饭。晓月偶尔也会和李晶晶一起去寺里转转,毕竟在这个小地方,黑瓦红墙的水仙寺算是顶好的建筑了。晓月吃过早饭就去到了寺里,和一群老奶奶一起听老法师念佛经,这样也正好中午的时候正好能吃顿斋饭,不用回来跟奶奶一起吃午饭了。
学完佛经回家的时候正是暑气正盛的两点钟,路上基本上没了人,乡村土路被太阳烘得像铁锅上烙得松软的饼,熏风一动就尘土飞扬。她突然不想赶着回去喂鸡了,在河边比她人高的草里躺了下去,看一百种花色的蝴蝶在益母草紫色的花上停住,又扑腾着飞走。然后,脑子里开始播放此时在城里举行的,表姐的盛大的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