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尔小姐。”伯德摩耶先生说。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身子用一种可笑的姿势扭转了过来。几秒后,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我看到墙角的自动录音机器人捂着嘴似乎发出了一声窃笑。
“先生,我在。”做出回应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站起来。多媒体教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很好。”伯德摩耶先生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请告诉我,洛达维诺的三角战役思想在麦城围攻中的具体应用?”
“野狐小队队员平均分为三个小组,分别躲藏在四星仓库、韦凯政府楼、莫弗里拉税务中心,采用纤维无线电联络。公司人使用了磁电波精准打击新型炸弹,可是他们却忘记了纤维无线电与磁电波中的辐射质原子是互相吸引的。也就是说,无线电围成的三角把磁电波抵消了。”
“不错。请坐下吧。”
我立即回到了椅子上,锁骨处的芯片似乎正在发出阵阵热量。桌子上的桌面机器人把电容笔递给了我。
“注意听讲。”电子屏幕上显示出了这样一行小字。
“我的芯片貌似出问题了。”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敲打键盘。机器人陷入了睡眠,没有回复我。
“真的很抱歉,利尔,”我身后的克拉克林特用一种带着快意的语气低声问我,“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把芯片镶在你的脑子里。难怪,你会带着一个生锈的脑子。”
“你不必要知道。”我咬着牙说。
“……你在做什么?”伯德摩耶先生尖声指责说,“都给我注意!接下来的内容,是前三年毕业考试中的高频考点——今年也一定会考——”
他的后脖颈处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滋滋声,接着爆发出一些小小的火星。他向前踏了一步,非常滑稽地静止在了讲台上。一旁的机器人一跃而起——它的触手早已变成一个钳子。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也赶忙凑上前,检查伯德摩耶先生的零部件是否生锈。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过去凑热闹的。
“给我等着,利尔。”克拉克林特踢着我的凳子,声音不大,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麻烦果然在脱离机器人视线后发生了。
四点五十分,播报机器人宣布下课。它还插播了一条消息。
“312座谈会将于几天后在312净化区中央政府董事会中心大楼召开。请你们注意着新闻点儿,大下个周摸底检测要考它的内容。答不上来有你们好看。”
我输入电子保险箱的密码,把自己的小平板和电容笔一股脑地全放了进去。闹哄哄的学生穿过正在播放宣传片的全景走廊,给这个平静的下午增添了一抹乱糟糟的色彩。
我的芯片出了故障,从我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起,它出故障的频率就直线上升,这几天它又开始时不时地发热了。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在这种时刻发火,因为我在芯片的刺激作用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不一定。
我关闭保险箱,心里正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不明白为何克拉克林特总是和我过不去,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在失控的时候把他那咒骂我家人的、品行恶劣的女朋友揍了一顿?这真是个笑话——我默默地想。
转眼间,克拉克林特就出现在我身后。他用一种看家禽的轻蔑目光扫视着我。
“在这种时候惹事,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我说。
“你的破芯片又生锈了,是吧?”克拉克林特问道,“我觉得他们应该把你这个另类逐出这所学校,滚回你的小水沟去上学。”
“是啊,让开。”我说着。芯片的热量在一瞬间好像蔓延到了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像火蛇一样嘶嘶地吐着蛇芯子。我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握紧了拳头。
泽西塔,你要忍住啊。倘若你再惹出什么事儿来,家里可拿不出那么些钱来赔偿。 我低头,瞥见克拉克林特手中有一个金属小盒子。
“把那玩意儿拿走。”我说,眼前的景象开始变红。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轻声说,“洛卡卡特……我想,如果我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让你更好的赔偿柏夫莉的骨折,那就是把你的芯片取出来。它并不深,是不是?”
“机器人会录下来的。”我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你会被开除的,你知道我是什么状态——”
还没等我说完,我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重重地撞向了冰冷的保险柜,鼻子里热乎乎的,我知道淌血了。眼前克拉克林特和他狐朋狗友的嘴脸似乎加速了这种该死的失控——洛卡卡特,他们也真够有胆量。那是一只小小的洛卡卡特,挥动着令人恶心的黏腻触手,比猫大不了多少。克拉克林特把它放到我的面前。
“我管你什么状态,你不会再有胆量在学校打人了,是不是?”
好像有一个人正拿着小摆锤一下下地轻轻砸着我的头。我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别忘了她的姐姐和她一样是个另类,”托尔加说,“我见过那个克劳迪拉。她是个神经病。”
“利尔的父母也是一路货色。”克拉克林特俯下身,把洛卡卡特放在我身边,漫不经心地说,“怎么,生气了,红毛鬼利尔?”
我的四肢忽冷忽热,这下子又开始发热了。芯片带动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我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我知道他们不玩得尽兴很难放我走,而我难道还要再一次展现我失控的威力吗?眼前的一帮人,我想把他们撕碎,让他们在我眼前消失——如果我无休止地与这所学校的每一个人结下了仇恨,那么无疑就是对我自己宣判了死刑。校董会会一直把这种仇恨追溯到沃尔达镇的。
可是我打心底觉得,再次教训他们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洛卡卡特伸长了触手,在下一秒钟,它或许就会像刀子那样割开我的皮肤。此时人几乎都已散去,学校里冷冷清清,这里是机器人死角,不会有人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啊,反过来讲,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到底做了什么。
一股热血涌上了面颊。我仿佛在一秒钟内置身于一个奇妙的境界,那只洛卡卡特就站在我面前。
“替我教训克拉克林特。别忘了给我留个后路。”
我说。那洛卡卡特竟然挥了挥触手——转眼间,我又回到了学校。洛卡卡特的体积已经膨胀到了它所能膨胀到的最大大小,触手又粗又黑,似乎能把人的脖子扭断。它没有攻击我,反而迅捷地冲向了克拉克林特一伙人。他们当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外。 锁上门。我在心里说,并没有做声。
“滴滴”一声,无情的机器开始运作,把那扇金属门锁重重地拴上。这下谁也出不去了。
“你在做什么?”他们当中有人惊恐地问。
“在柏夫莉的肋骨像树枝一样断掉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过。”我说,慢慢走近为首的克拉克林特,“你们会后悔的。毕竟我处于失控状态,他们不会斤斤计较什么吧?我已经警告过你们无数次了,但这一次——”
“你敢——”克拉克林特刚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我一跃上前,直勾勾地瞪着他的眼睛。
“我敢。”我说。
在他后面,洛卡卡特的触手把其他人吊到了半空中,他们胡乱蹬着自己的腿,吓得哇哇乱叫。一个女生甚至哭了起来。我的挑衅行为成功地惹怒了克拉克林特,他狂暴地尖叫着,挥着拳头冲我而来。
“你有点过火了。”我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挡住他们的群攻的,体内的芯片在支配着我的一切行动。包括我手臂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思想,每一寸由于芯片而滋生出的新力气。我几乎是轻轻松松地躲过了他们所有人——现在他们的情况远远比我流点鼻血更加严重。
我站在狼藉中央,墙壁上的一个小机器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点,好像在观摩这场小小的战斗。
回来吧。我在心里说。
洛卡卡特把已经吓破了胆的几人摔倒地上,再次变为了小猫咪大小。我才发觉我的能力如此美妙,可以在特定时间内轻而易举地控制小型洛卡卡特。他们呻吟着,趴在地上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再见,我要回家了。”我踏过克拉克林特正在流血的手臂,冷漠地说,“你们迟早会把屡教不改的小利尔的所作所为告诉你们校董会的父母,我早就想到了。我压根就不喜欢在这里上学。”
我独自一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一伙人的咒骂声好像伴随着我走完了这短短的全程。我无力再与校董会的权势抗衡了,哪怕是我集结了全家的力量也抵不过他们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我的罪状的退学令——早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就应该这样做了。
我亲手掐断了自己受先进教育的最后一条路。也难怪,有金钱与科技在,谁会去在乎一个他们口中所说的野蛮、暴力、另类的女孩泽西塔.利尔呢?
我擦了擦凝结在鼻子下方的带着甜腥的血,路过一个正在检查电路的机器人。
那机器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它。
时光的粒子在我眼前奔腾,飞跃。
我闭上眼睛。
芯片处似乎不再那么疼痛了。从始至终,我没有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