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清晨的阳光慵懒地洒进了窗户，唤醒了朦胧的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阿莱正光着脚，叉着腰在阳台上走来走去，就像一个小小的监考老师。

    “嗯！是个大晴天！”她转过头，开心地说，“泽西塔，你会做饭吗？不会的话我帮你呀！”

    我嘟囔着坐起来，困意依旧笼罩着我。看一眼闹钟，已经九点多钟将近十点了。

    “睡了这么久啊。”我慢慢说，打了个哈欠。

    阿莱精神饱满地帮我叠被子。

    “昨晚睡得还好吗？”她笑嘻嘻地问，“我睡得可香了！”

    “还好。”我如是说。这么一说，我立即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夜间祝福。一阵寒意笼罩了上来。

    “泽西塔，快一点！我们还要去逛街呢！不用担心我的知识储备，爸爸给我上过好多节课……净化区有好多我们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只要我们愿意，可以乘坐便捷列车——在空中管道中行驶的列车！”

    “就是科幻电影中的那种看样子是飘在空中的车？”我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嘛……”阿莱有些窘迫，“我只是见过它的照片，也没有那么高科技啦……但是，亲自乘坐一定会很兴奋的！”

    “沃尔达镇可没有这种列车。”我想起了家乡破旧的公交车。

    “萨拉维佳也没有。这是净化区的特色，不是吗？”阿莱套好枕套，歪着头问我。

    我微微一笑，应允似地点点头。昨天挂在自动烘干晾衣架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带着洗衣水的香气。阿莱在柜子里找来找去，似乎有了什么发现。她大叫一声，抽出一件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的墨色风衣。

    “竟然还有这个！”她惊喜地把衣服套在头上，“诶……这里有说明书。看！”

    自动温感服。可随环境自动改变温度。

    “只不过尺码太大了！”阿莱套着衣服，原地转着圈圈，看上去就像一个穿错衣服的洋娃娃，“早知道昨天晚上就拿出来穿一穿了！”

    “那是因为你穿的是我的。”我说，从衣柜最底层抽出另外一个衣服包装，“或许早就已经有什么特殊玩意儿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把信息啥的传递到了房间里。中央政府不会出错的。”

    阿莱尴尬地笑笑，从我手中接过了她的衣服。这种衣服穿起来很舒服，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的水床上。我不禁想，穿着这种衣服工作，会不会很容易就睡着。

    “我想起一个问题。”阿莱愣住了。

    “什么问题？”我大声问。

    “我们从哪里搞到钱啊？”她张大嘴巴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家，早就已经没了——”

    “这个不用担心的。”我说，“国家的财政都归中央政府管。我们的家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账户还会在，是吗？我们只需要登录上自己家的账户——”

    “就会发现，有朝一日我也会拥有这么多钱。”阿莱说。

    “是啊。”我说着打开了门，“我们现在可是在净化区——”

    一个机器人飞驰而过，差点把他手中的饮料洒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随着旋风般低沉的嗡嗡声，他折返了回来。

    “这里还有机器人？”

    “我是个有思想的机器人！”他骄傲地说，如果他是一个人类，此刻一定会自豪地扬起自己的头，“我的名字是A3-306。如果有什么需求，请尽管给我拨打电话！我的电话是13306，很好记得，就是我的编号加上一个一——小姐，有人给你留言了。”

    “留言？”  机器人嗡嗡地移动，示意我看向门口。厚实沉重的大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就像一个放大的矩形猫眼。屏幕上的小红灯正在一闪一闪。

    净化区的第一个夜晚，感觉怎么样？

    ——R.A.W

    “这是谁？”我奇怪地问。阿莱同样一知半解地摇摇头。

    “我的信息库里暂时还没有这个功能。”A3-306说，“不过我知道怎样给他人留言。净化手环——个人信息——居民登记——留言板功能！”

    “这种留言可是谁都能看到的。”阿莱嘟囔道。

    “是的！”A3-306大声说，“所以这是一句普遍的问候！发信息的人一定想看看人们对新净化区的看法怎么样！因为这一层大多都是昨晚才搬进来的难民！不过如果您愿意，可以把留言板挪到屋子里面！”

    “好的，谢谢。”阿莱说，“请问，这附近有早餐店吗？”

    “系统时：十点零六分！”机器人满足地说，“你们可以看看净化手环里的地图，上面会附加路线，比如说，前往中心商场需要乘坐4931号线！”

    我觉得这个机器人的话中有一种对于我们起床时间太晚的嘲讽。

    “这么说——真的有空中飞车了？”阿莱兴奋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快下去看看啊！”

    “其实本名为隧道式空中全景特快磁悬浮列车——”A3-306自顾自地说着，我却早已被阿莱牵着手跑向电梯间。阿莱开心地要跳起来了。

    “泽西塔，我想想就迫不及待了！”她尖叫道，“白昼的净化区一定会比夜晚更加繁华！”  我不自然地想起了和人一样大的猫。这是在净化区，并不是在沃尔达镇这样一个小小的乡村。一定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等着我，弄不好我可是会闹笑话的。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阿莱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们走进电梯。奇怪，为什么电梯变成了透明的玻璃？原来这是观景电梯！我可以远眺到净化区的一座尖尖高塔的顶端，以及它的上方漂浮的雪白云朵。电梯急速下降，我却感觉稳当当的——不到一分钟，我们就从二十一层下降到了第一层。居民楼的大堂。

    “我们昨晚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这里？”阿莱问。

    “因为这和我们来时的不是同一个门。”我说。

    大堂里人来人往，无数和A3-306一样的机器人在人群中穿梭，不断发出“对不起”“借过”“抱歉”的声音。明亮宽敞的大堂透过了净化区纯净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擦得亮晶晶的大玻璃使我的心情愉快无比。

    “看看净化手环，这个时间点应该去吃午餐了。”我说。  阿莱低头划拉着全息屏幕。  “看这里看这里！”她欢快地说，“中心商场有的是吃的！那个机器人说什么来着？多少号线？”

    “是4931号线。”我看着导航说，心脏怦怦跳动，“我们走吧？”

    “空中飞车，我来啦！”

    阿莱大声叫嚷道。

    净化区的导航系统设置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她并没有影响我们火热的心情。我们先在A3-487的指导下七拐八拐走出了居民区。那机器人弯下腰，发出一阵吱吱声。

    “如有需要，请呼叫A3-487!”它鞠完躬，用一种满足的声音说。还没等它报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我和阿莱就以极快的速度道了谢，一溜烟地跑开了。

    “他会给我们展示他的语言系统的！”阿莱大笑着说。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向上面。

    路边，高耸入云的建筑物直冲眼帘，耀眼的光斑在楼顶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各种各样的汽车和摩托车在马路上飞驰着。我们对面的街道上，人流涌动，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真正吸引我们注意力的，还是似在湛蓝天空下无拘无束奔驰着的列车——

    “空中列车！”阿莱激动地喊，好像那辆车会听到她的召唤因此停下。一阵轰轰声，勿忘我花般天蓝的列车从我们头顶驶过，发出悦耳的音乐声。我想，此刻上面一定挤满了初来乍到的好奇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净化区的各种先进设备。我的心飞扬了起来，觉得在原地再停留一秒都是对时间的浪费！阿莱冲着车子远去的方向挥手——车子拐了个弯，消失在了两栋高楼之间。

    “快快快，看看导航是怎么说的！”阿莱抓着我的衣袖匆匆地说。我打开了那个播放器。

    “欢迎使用净化区通路导航。您所在的位置是十二号居民区东南角，咖色特罗大街正南方。目的地：隧道式空中全景特快磁悬浮列车咖色特罗大街四号乘车点。全程：八百四十六点零三米，步行预计时长：十四分钟三十二秒。”

    “别小瞧我哦！”阿莱自信地说，“我会比你先到的！嘿，泽西塔，我们就比比谁先到达目的地吧！不用担心我会被人拐走之类的！”

    说完小女孩打开自己的导航，蹦蹦跳跳地跑远了，融入了人流中。我微微一笑——我没有心思玩什么赛跑游戏。我只想跟着导航，尽情饱览一下净化区的景色。

    我沿着咖色特罗大街轻快地向前行走，全身的疲倦什么的一扫而光，我想这一定是我所经历的最为激动轻松的时刻！

    路旁有许多我在沃尔达镇没有见过的新鲜机器：比如能够根据个人喜好自动制作快餐的食物机器——好奇心驱使我跑上前去，就像是玩过家家游戏一般在屏幕上制作了一包烤肉味的薯条。刷脸支付之后，机器下方密闭的烤炉门悄然开启，一袋薯条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诱人的热气。周围的人或许都是新来的难民，看见我的举动，他们发出赞叹声，跃跃欲试地挤到了机器前，把可怜的机器围得水泄不通。

    街边店铺的门旁，几乎随处可见如同A3-306那样的机器人。他们搞搞举着电子招牌，表演着惊人的杂技。一个机器人向上吹气，把电子招牌吹到了空中，像幽灵一样上下飘来飘去，人们拍手叫好；另一个机器人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了皮球，在六只手臂之间灵活地玩耍着，光滑的黑色机器腿在地上跳着一种类似于街舞的奇怪舞蹈；还有一个大机器人，干脆和他的伙伴们像积木一样叠了起来，机器人们摇摇晃晃，人群发出一片嘘声。

    “小姐，进店看看吧？”最上方的那个机器人用尖细的声音尖叫道，“防水防热保持体温的腮红！涂上去之后清凉得如同在麦克狄那岛的沙滩上度假的粉底！还有——萨拉维佳特产的——”

    我早已经兴奋地向前走去，不去理会下方那个大机器人略带央求的扑哧扑哧的声音——尽管他们的店铺里已经挤满了女生。一些服务型机器人脚下踩着轮子，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和汽车们一起飞驰而过，有的还打着广告（身后拖着一条大横幅，上面写着：中心商场B座，吃喝玩乐，今日全场八折！）头顶的透明轨道中，又一辆磁悬浮列车像大鸟一样行驶而过。我兴奋地抬头望着，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几秒钟后，我已经跟随导航拐了三个弯，看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奇怪机器和卖艺的机器人，以及可以在原地变形成为战斗机的可以隐形的汽车，几个机器人推销员缠着我不放。

    “买一个吧，小姐！”它们举着大招牌，招牌上写着：自动探测可疑人员显示器，包您周全！

    “您知道那些公司人有多狡猾吗？他们甚至可以伪装成一个蜘蛛型肠道探测机器人！”  我挥手婉拒。现在这种时候，担忧培肯公司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穿过一群正在用全息屏幕打游戏的小孩子（“看我的E技能把它秒了！”），忽然手腕上传来震动。是净化手环。

    我点开全息屏幕。全息屏幕上居然出现了一个3D投影：是阿莱！阿莱的脑袋悬在全息屏幕上，好奇地左顾右盼。

    “泽西塔，我已经到了！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啊！”她激动地说，“快点快点快点！这个新功能还蛮好玩的!”

    说完投影就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仍然是平面的全息屏幕。我在心中“哇”地赞叹一声，接着加紧速度赶路。很快，导航就给我发出了提醒。

    “您已到达目的地。欢迎下次使用净化区通路导航，中央政府诚心希望您生活愉快。”

    乘车点是一栋又高又大的褐色大楼，楼身上写着那个超长的列车名字的乘车点字样。我怀着兴奋地心情走近大楼。阿莱正蹲在角落里，摆弄着自己的全息屏幕。  “我来了！”我笑着说。

    “你干什么去了啊？”阿莱有些责备地问我，“怎么来的这么晚？好了好了，快进去吧！那个叔叔说我这种小孩必须有人陪同才可以乘车！”

    “你没有注意到那些机器人和机器码？”我从包里拿出了薯条递给阿莱，“我感觉他们有趣极了！”

    “我要去乘车啦！”阿莱接过薯条，草草地塞到了自己的包里，开心地宣布。她似乎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这个消息。  显然，阿莱的心中已经被磁悬浮列车填满了。我们走上了电梯，当然也有人选择步行上楼。我发现，电梯旁边的大屏幕上又开始播放公司成员的照片。

    “他们不会真的指望我们这些居民能够抓住他们吧？”阿莱连连摇头，“真是有点小孩子思维！”

    “说不定只是给我们一个预警。”我猜测道。阿莱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些成员并不会在净化区内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在净化区担心他们会躲在饭桌底下忽然跳出来打碎你的餐盘纯属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