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人流挤出了电梯。看样子，十五楼就是正式的乘车点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栋楼并不仅仅是乘车点——其余楼层看上去应该是个商场。人们排着队，像长龙一样在大厅里过安检。
人群把登车口堵得满满的，我根本看不见那里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这里有着和家中一样的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乘车处外的景色。
“扫一下脸。”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说，“在这里输入一下你的目的地。”
我把脸对准了机器。“咔”地一声，机器下方弹出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中心商场，4931号线。
“这是指第四千九百三十一条路线吗？”阿莱扫完脸，好奇地问。工作人员啧了一声。
“一看就是新来的，”他笑着说，“这种列车是净化装置远程驱动的，密度前所未有得小。4931是指第4931条纤维线。好了，去吧。”
我们被人们推着向前走，阿莱差点被绊倒在地上。费力穿过人群（费了一番周折）后，我总算来到了登车口。我的好奇心一下子熄灭了：这里除了轨道和窗户是透明的以外，其余的和我在萨拉维佳乘的地铁没什么两样。我总算知道了，这种列车不就是在空中奔跑的会播放音乐的“地铁”嘛。
阿莱的眼睛仍然放光。
“这就是地铁。”我对她说。忽然我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利刃一般向我这边刺来。我猛地抬头，看到的只有前面人的后脑勺。
有人在盯着我？我对这种感觉是异常敏感的。
“这种列车噪音可比地铁小多了！”阿莱不服气地嚷嚷着，“而且这还是无人驾驶呢！”
我耸耸肩。下一班列车飞驰而来，缓缓地停在了落地窗外。
“快点，泽西塔！别被他们挤下去！”阿莱命令我。
我的脚下是百米高空，透明的轨道使我好似在天空中行走。我闭上眼睛踏入了列车。列车看上去轻飘飘的，其实很稳当——一秒钟后，我就来到了宽敞的列车上。是的，列车上十分宽敞——虽然看上去人很多。大多数居民都是一副平常样子，就像他们正待在餐桌边上吃午饭一样。
看来，在净化区生活久了，就会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我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阿莱兴致勃勃地坐在了我身边。
“这个座椅居然会按摩！”我的后背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地铁的座椅可是没有这个功能吧。”阿莱说着把头转向窗外。在车上仍然可以看到乘车口的茫茫人海，“嘿，泽西塔，坐稳了！车要开动啦！”
“这话你应该对你自己说。”我提醒她，此时阿莱已经趴在了窗户边上。滴答一声，列车开动了。
倘若闭上眼睛，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是在一辆高速运行的列车上。列车逐渐加速，乘车口的一切飞速向后跑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楼，高楼里正在工作或者吃午饭的人们，有的人会指着我们乘坐的列车对其他人嘀咕些什么，也有的人冲我们招手微笑，阿莱也拼命地向他们挥手。在天空中奔驰的感觉十分奇妙，没有噪音，没有颠簸，只有摩天大厦以及苍穹。我闭上眼，任由按摩椅那种奇怪的装置自顾自地运作着。如果我的家人还活着，他们会怎么说呢？他们大概也会惊叹于我们这种乡下人从没见到过的列车吧？姐姐或许还会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它运行的原理呢……我发现自己在情不自禁地微笑。
“看这里！”阿莱点着窗户对我说。只见窗户上显现出了整个净化区的列车路线。路线交错复杂，好似某种奇怪的虫子。我一眼就看见了我们的路线——因为它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光呢。
“大约还有十分钟才能到！”阿莱长叹一声，“我觉得有些饿了。”
“你的包里有薯条。烤肉味的。”我说，“不过最好忍忍，在这种地方吃零食可不算好。”
阿莱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还有薯条这种东西。就当她把薯条拿出来时，播报响了起来。这播报和导航是同一个声音。
“4931号线，税务办理中心站。”那女声说。我旁边的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拎着公文包站了起来。列车缓缓停下，我看到一个大同小异的登车处。这里人不算多，当列车门开启时,我们所在的车厢只有三个人上车。当车门关闭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敏锐的目光。
我本能地握住身边的扶手。可是车厢里的人都在低头看全息屏幕或者是看风景，没有人盯着我看。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我无奈地想。阿莱听从了我的劝告，没有打开薯条。她托着腮，有些百无聊赖地哼着什么调调。列车伴随着愉悦的音乐声在高楼之间飞驰，马路上的汽车和人群就像蚂蚁一样缓缓爬行着。
“4931号线，中央政府站。下一站，中心商场站。”女声说。
一些人窃窃私语起来，指点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就算我不特意去看，那栋摩天高楼也会吸引我的目光。这栋楼应该就是中央政府中心了——尽管它周围还有许多附属楼房，但是它仍然是最突兀的那一个。这栋楼的窗户都是黑色的，我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312恐怖袭击的现场，多吓人啊。”阿莱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经她一说，我才意识到，两年前，震惊全国的恐怖袭击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两年前，人们正在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忽然就枪林弹雨——
我努力寻找恐袭留下的痕迹，很快才发现我完全是在白费功夫。既然下一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那么我们应该准备下车了吧。我祈祷那道目光不要再出现。
“4931号线，中心商场站。转3467线的乘客请准备下车。”女声愉快地说道。阿莱像装上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饿坏了。”她假装有气无力地说。我微微一笑。我的前脚刚刚踏出列车，那道目光就像甩不掉的魂魄一样，再次盯上了我。究竟是谁？我最后一次回头，车厢里平平常常，没人看我一眼。
“泽西塔，快下车！车门要关上啦！” 我奇怪地嘟囔一声，寒意笼罩了上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人在暗中跟踪我。这会不会和那个祝福有关系？我打了个寒战，周围很热闹，出了登车处就是中心商场内部。可是我还觉得不寒而栗。他跟踪我做什么？
“你怎么啦？”阿莱问。
“没什么。”我口是心非，“快点去找个饭店吧。”我假装轻松地说。
因为自从我下了车，那道目光就没有从我身上挪开过。或许是我的忍让使他得寸进尺，现在我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那道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我。我飘飘然地出了登车口，阿莱滔滔不绝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尝试过猛然回头，看到的只是商场的推销机器人。
“您要看看我们的新品吗？”那机器人以为我要买东西，急忙追了上来，手里举着牌子——我推让着，目光惊慌地四处乱暼。或许追踪我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微型监察机器之类的东西，可是那目光是如此的真实强烈！
阿莱看着墙上的招牌若有所思，我努力挣脱机器人的纠缠。它已经拽住了我的手臂。
“您看看吧，这一款一定很适合您——”
“对不起，她不需要。”
随后我感觉那机器手猛然被人打回了。我眨了眨眼睛，站在我身边的是罗宾.威克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机器人的红色眼睛，牢牢地抓着它的机器触手。
那机器人把手飞速缩回，好像受到了冒犯，它发出一阵滋滋声，识相地转身回到了店门口。
“离开这里。”罗宾低声对我说，“跟我来。”
“可——可是，你——”我结巴着说。罗宾的表情十分毅然决然，看样子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做。我路过阿莱身边，轻轻拍了她一下。阿莱看样子是被吓到了。
“泽西——诶？”
“别问，走。”
我把罗宾的意思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了出来，阿莱云里雾里，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啊，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被跟踪了——”我跟在罗宾身后，四下环望着，担心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自从我上车，就一直——”罗宾走得很快，在我身后的阿莱只能小跑。
“正是因为这个。”罗宾回答，“向右拐。”
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只能心情烦乱地向右拐进了一个正在打折的商区。我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很快就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黑色墨镜。我记得他，我在咖色特罗大街的登车处见过他。怎么会有这种巧合，使两个人的路线同时改变呢？难道他就是跟踪我的人？可是，他并没有乘车啊——这么说，难道——跟踪我的不止一人？
“这里。”罗宾忽然停下，招呼道。我回过神，见他推开了一间快餐店的门。我假装无意间回头看，只见那男人停在了原地，正在用净化手环打电话。他没有看我。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啊？”前台的一个男声融入进了餐具碰撞和欢笑声中，“有什么想吃的吗？”
“老样子。隔壁的牛肉汉堡在三天前涨价了。”罗宾说。
“是啊，那里的盒装奶酪也涨价了。真是的，他们明明做得很难吃！”那男人愉快地大声说。罗宾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和阿莱警觉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罗宾所说的“老样子”被端了上来。
“你们还有蔬菜吗？”罗宾突兀地说。 “有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说，“不过胡萝卜有些少。这些天胡萝卜和甘蓝好像格外受欢迎呢。”
“谢谢。”罗宾瞬间变得轻松好多，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泽西塔，过来吧。”
“等等，我得谢谢你。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匆匆地问，“你一定知道什么！”
罗宾碧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泽西塔，你猜对了。方才一直有人跟在我们身后。”
“我看见了。”我简短地说，“你觉得他会跟着我们来到这间店吗？”
我指着窗外。可是那男人不见了，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只有一个正在推销的机器人。
“问题不在这里，”罗宾皱着眉头，“关键是……”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盘似的东西。我和阿莱连忙凑上去，后者惊讶地捂住嘴巴。
“这——这说明，”我有些语无伦次，“是那个人，操控着这个小机器人，一直在跟着我？”
“跟踪？”阿莱差点叫了出来。
“是啊，这个小玩意儿是一种微型机器人，政府的特工办事时时常用到他们——这个小东西在你的衣领上。我猜，肯定不止一个人在背后策划着这件事，机器人只是一种媒介而已。或者说是……行动伙伴。”
“我也这么想过。”我急忙说，“现在，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吗？等到我出去，一定还会有人跟上我的!”
“他们不会的。几分钟后，他们的计划就要失败了。”罗宾笑着说，“现在，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