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是你的老样子吗？俩汉堡，一盒鸡块，呃—这是什么——芋泥？”我摇头道。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和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不认识。

    “哈，这是给你们的。”罗宾说，“因为隔壁的涨价了啊。”

    “隔壁的涨价了……”我重复着他的话，“你们是在对暗号吗？”

    “你怎么知道？”罗宾用一种可笑的吃惊语气说。

    “因为中心商场B座，全场八折。”阿莱抢着说，“我在来时的路上看见的。那些横幅可是非常显眼，不对吗？”

    “好吧。”罗宾挠挠头，“那就全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好了。”他找了一阵，拿出了自己的居民证，爽快地递给了我，“怎么不接着？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一个洛卡卡特？”

    居民证上，一个看上去冷静沉稳的银发男孩用深邃的蓝眼睛看着我。旁边写着他的名字。

    “等——”我皱了一下眉，“你是R.A.W？”

    “哦呵，”罗宾说，“你居然看了那个留言啊。”

    “奇怪，”我斜着眼看他，“我们素不相识，你给我留言做什么？”

    我的魅力有这么大吗？

    “泽西塔想问问你她的魅力有多大。”阿莱抢着说。

    罗宾尴尬地向外看去。随即我惊讶地发现，那个跟踪我的人又回来了，正在和一个看似服务员的机器人说着什么。那机器人连连点头。

    “眼线挺多的。”我说，“你刚刚说，他们的计划即将失败。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老板是在对暗号，这件事情不就很简单了吗？”罗宾摊开手，“快吃吧，不然就凉了。我才没有下毒！”他提醒道。

    我仍然坐着没有开动，可是阿莱已经蠢蠢欲动了。

    “我们的人来了。抱歉，”罗宾开口道，整理着衣服站起身，“我想，他们会把我作为新目标的。享受你的午餐吧，泽西塔。”

    他用一种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潇洒姿态走出了快餐店，还不忘与老板打个招呼。这一系列迷惑操作把我搞得云里雾里，甚至还有些恼火，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我看着窗外，罗宾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那男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看来他们已经抛下了我这个旧目标，去追寻另外一个猎物了——或许是猎人。

    我觉得把眼前的快餐吃下去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肚子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直叫唤。我瞥见前台的老板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勉强拿起一块炸鸡吃了起来。

    “他会不会是特工之类的？”阿莱兴奋地问，嘴已经被汉堡填得满满的，“我在电视里看到过。特工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因为他们正在执行任务！对了，这个餐馆一定是秘密接头地点之类的！”

    “这绝对是无稽之谈。”我坚定地说。反正我是不可能相信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能够承担得起这种责任。但这里是净化区啊，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我觉得我的视野过于狭窄了——仅仅局限于沃尔达镇那小小的区域。

    如果阿莱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不敢往下想，难道那些人仅仅是想从我身上获取财物吗？我的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地方？

    “不一定呀。”阿莱笑着说，擦了擦手，“不过我可不希望和特工之类的人沾上关系，那样会被人暗杀的！”她紧张兮兮地说。

    我强忍饥饿，只吃了一块微辣的炸鸡，其余的快餐都被阿莱一扫而光。我来到了前台。

    “吃的还好吗？”老板粗声粗气地问我。

    “特别好。”我说，同时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别这样啊，我们都是好人。”老板笑着说，“现在危险已经解除了，但并非完全解除。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回家，家里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在外面溜达溜达吧，到时候会有人发信息告诉你的。”

    “你们是……”我迟疑地说，“罗宾不肯告诉我……难道你们已经报警了吗？”

    “不不，”老板说，“我们并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于外界，警察局里有坏人，只不过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好了好啦，快出去玩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和阿莱走出了快餐店。

    “总感觉我们误入了什么特工电影。”阿莱说。

    “别瞎说，我不希望这样。”我说。

    “罗宾去哪了？”阿莱问我，“跟踪器在他身上！而且跟踪我们的那个男的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和罗宾说过话了！”

    “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摇摇头，说道，“忘了这一切吧，好吗？说不定只是政府的人在办事……”

    阿莱点了点头，看样子她特别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什么特工电影的情节。老板说警察局里有坏人，是公司人吗？他们的卧底被发现了？罗宾到底把那些坏人引到了哪里？他会有危险吗？

    我发现自己很难把注意力从刚才的事情上转移出来。

    “没事没事。”我安慰自己道，“说不定这件事情真的和我们无关。好好玩吧。”  彻底离开餐馆之前，我还不放心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老板正在忙乎其他顾客，不亦乐乎。餐馆里的人要么是在低头吃午饭，要么是在低声交谈，或者是浏览着全息屏幕。总之，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不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

    麦德氏，我念着它的名字。不是连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不过我默默地把它记在了心里。它是安全的，我心里的小人说，或许它只是在净化区有店面，日后我遇到这家店，就会知道它是一个临时避难所了。

    “泽西塔，你看这个发卡！”阿莱兴奋地说，奔跑到了店铺门前，发卡会发光，还会与主人互动（警告你说你的头发很乱之类的）。我发现自己不自主地四下张望，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是在寻找罗宾的身影。我暗自祈祷他不会有危险。中心商场的优惠吸引了更多的人来此购物。导购机器人们忙得不可开交，有一个机器人甚至系统错乱，不断地说出“笨蛋”“停下”等字眼，它只好被人类工作人员尴尬地抬走了（“停下，你……你这呆瓜”）。在净化区购物是一场十分奇妙的体验，在进入超市之前，我们还是需要扫脸，我想这大概是要检测出我们芯片中所隐藏的个人信息。在扫脸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把头向上抬了抬，好让机器正好扫描到锁骨的位置。在扫完脸之后，净化手环上会显示出购物车编码，我们只需要站在柜台前输入自己想要的商品名称就可以了。这时候，这些被选中的商品就会掉到传送带上，通过地下的运输机器运输到我们自己的购物车中。这样做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节省手推购物车占用的空间和人力。

    “泽西塔，这个巧克力看上去很好吃！”

    “泽西塔，看这个面包！哇塞，据说它会变形！可塑性面包——满足你的想象力与味蕾！”

    “泽西塔，这个小电子屏幕真好玩！看，我是立体的！”

    一路上，阿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她所见到的商品，她几乎在每一个小屏幕上都点击了+号，似乎要把整个超市搬回我们的家。尽管我提醒她这些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但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是不会乖乖地听劝的。一路上我没有看到任何吸引我的东西，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吃完那盒炸鸡，胃似乎扭成了一团。

    我有些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肚子，认为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难受。

    “泽西塔，你怎么了？”

    “没。”我不愿意多说，“你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不了。”阿莱摇摇头，“该买的都已经买完了，接下来应该去取货了吧？”

    “跟紧我。”我警告她。

    危险并没有彻底解除，我的直觉告诉我，仍有人在暗中观察着我，“买完东西时间应该就到了，我们必须回去。”

    “好吧。”阿莱伸了个懒腰，小声说，“昨晚睡觉太晚了，有点累。”说完，她打了个哈欠。

    我们向前进。一路上，嘈杂的环境使我顿感不妙，芯片处传来一阵阵剧痛。如果我在商场失控，结果可想而知。控制住自己，我对自己说，忍住，想想其他的事。

    “叮咚。”净化手环发出一声令人愉快的提示音。我打开全息屏幕，居然是净化区居民安全委员会芯片安全与芯片维修分会给我发来的私信。

    私信，有什么事情以至于官方账号给我发私信呢？

    亲爱的利尔小姐，请携带您的居民证（电子居民证与纸质居民证均可），于今日下午系统时二十点之前前往芯片维修分会，我们会为您解决您的特殊芯片问题。联系电话：143111

    阿莱好奇地凑了过来，甚至忘了在取货台输入自己的号码。

    “这这这——”她语无伦次，似乎是惊到了，“芯片问题？泽西塔，莫非你的芯片和普通人的不一样？”

    “是。”我有些不情愿地承认，“是CCRE。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CCRT型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阿莱埋怨道。

    “因为芯片问题，我时不时会失控。控制不住自己，懂吧？”我尽量解释，“失控的时候，我可以控制周围的所有东西——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努力控制自己——”

    令我惊讶的是，阿莱没有显现出一丁点儿恐惧的神色。

    “没事！”她咧开嘴笑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我，“我的继父，芯片型号也很特殊。他也经常会失控之类的，不用担心啦！”

    我愣住了，随后才缓过神来。我貌似这才意识到，尽管芯片特殊者寥寥无几，但他们也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也就是说我属于这个独特的群体，没有必要因此隐瞒自己。我也笑了。

    “那么，快些取货吧。”我轻松地说，“待会儿又得听那个导航了呢。”

    阿莱输入号码，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小小的购物车标识。随后，机器下方的篮子噼里啪啦地盛满了商品。一些易碎的玻璃罐子之类的需要我们手动拿取。篮子是电动的，可以自动行驶。我们跟在轻车熟路的篮子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生怕下一秒这个篮子就会消失在人群中。谢天谢地，我们顺利地找到了车站。空中飞车的音乐声又开始响彻耳边。

    “看样子，检查完芯片后，我们得原路返回。”我看着交通线，对阿莱说。还没听到她的回答，只见篮子开始自动变形，变成了一个保险柜模样，自动跑到一面墙前，一动不动了。这面墙上写着：商品临时存放处，请在屏幕上输入您的编码，您的篮子就会过来认领主人。

    我不禁赞叹这些从没有见过的奇特产品，不过路过的人似乎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登上空中列车后，我开始闭目养神。令我庆幸的是，这个名字特别长的委员会距离中心商场很近，仅仅两站就可以到达。我发现，这一站只有我和阿莱两个人下车，车上的其他人都用一种怪异目光盯着我们。下了车，我再也没有感受到那奇怪的目光，不觉轻松了很多。眼前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果说中心商场是热闹嘈杂，那么这个委员会分会就是严肃冷清。擦得一尘不染的地面倒映着花瓶的影子，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墙壁的颜色给这里增添了几分阴森。我咽了口口水，慢慢向前走去，期待碰见一个机器人。

    没有机器人，但是有一个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好，”我说，“我是利尔，我是来检查芯片的。”

    那少女把我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给我做全身检查。

    “你来得真早！”她用一种愉快的声音说。声音中带着花季少女特有的活力，“跟我来吧，我是卡吉莉娜。”

    我注意到了她的名牌。

    “罗宾是你的家人吗？”我问。  “噢，是啊。”卡吉莉娜愉悦地说，“他是我哥哥。你认识他吗？”

    “见过一面。他是做什么的？”

    “他呀，每天跑来跑去呗，”卡吉莉娜皱起了眉头，“他做的事情只有爸爸和他自己知道，他甚至没有告诉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想，是在研究怎样买到限量版的雷鸟乐队专辑吧。”

    这个小小的玩笑并没有缓解分会的压抑氛围。我们跟着卡吉莉娜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扇门前。卡吉莉娜把眼睛凑近门上的一个小扫描仪，“咔”地一声，门开了。我们推门而入。

    门内全然是一副实验室的景象。精密的仪器，宽阔的操作台，以及一个类似于休眠仓的东西整齐地陈列——这一切使我有一种来到了科幻电影里的错觉。我眨眨眼睛，在这期间几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他们穿着白色的工作袍，带着一个类似于耳机的东西。  我紧紧抱住包。他们开始和卡吉莉娜交谈。

    “这就是要来检查芯片的人吗？”

    “是。”卡吉莉娜说，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耳机戴到耳朵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银发，“我来就好了。”

    “好吧好吧，”那些工作人员“哄”地一下散开了，貌似再晚一秒，我就会给他们念咒语之类的，“这个地方来人这么少，却还得每时每秒上班，真是的！”

    “来这里吧，泽西塔。”卡吉莉娜招呼我说，推开了一扇门，示意我进入那个房间，“放心，就是扫描一下。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当我进门时，她悄悄对我说。我点了点头。

    “你不能进去。”她回头对阿莱说。阿莱显然想看看所谓检查是什么样子的，听到这话，失望地止住了步伐。

    “玩会游戏吧。”那些工作人员打趣道，“社区小程序更新了一个跑酷游戏，蛮好玩的。”

    我把包放到站在一旁的机器人手上，走进了检查室。房间里有一台奇怪的大机器，还有一个白色的休眠仓。我不禁紧张起来。

    “好的，泽西塔。”卡吉莉娜指着一台扫描仪对我说，“来这里扫一下芯片。踮起脚，不然扫不上。”

    我立刻感觉自己即将登上空中飞车。扫描后，我瞥见一边的电脑上显示出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我一个字也看不懂，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卡吉莉娜闭上眼睛，把一个小麦克风举到嘴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电脑上出现了一张数据表，空空旷旷，等待着有人将它填满。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泽西塔，躺到那个休眠仓里面。”卡吉莉娜看着电脑，头也不回地说，“不会有事的。”

    我微微颤抖地看着那个白色的机器。那机器无辜地摆在眼前，我把心一横，弯腰从那个门内钻了进去。我仿佛来到了一间密室，只有墙壁上亮着昏暗的灯，正中央，一张床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我发现墙上挂着一个项圈。

    “带上项圈，泽西塔。”卡吉莉娜的声音忽然响起，响亮得出奇，休眠仓的门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不要担心，焦虑只会影响测试效果，正常的结果也会被当做异常。戴上项圈，躺到床上，想想芯片给你带来的事故。来吧。”

    “确定不会有事吗？”我大声问，怀疑卡吉莉娜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不是说就是检查芯片吗？”

    “这是必要流程！”卡吉莉娜说，“之前也有许许多多的人进入过这个休眠仓，都顺顺利利地出来了。一定不要担心！快些躺下，你还愣着呢。”

    我觉得或许在暗处有一个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在监视我，否则卡吉莉娜怎么能知道我还没有躺下呢？我抱着怀疑的心情躺到床上。床硬得出奇，我感到很不舒服，更不能集中思想了。这个检查居然要我去回忆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这令我有些不舒服。难道他们给我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好，我们开始。”卡吉莉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