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钟后,尉迟石站在自己房间外看门,褚瑜和柳小溪面对面坐在桌前,桌上两人之间摆了一盏烛台,烛光昏黄,火苗跳来跳去,人影绰绰,看不清二人脸上的表情,烛台时不时发出灯芯燃烧时炸开的声音。
“你从何处得来这锦盒。”褚瑜平静的语气读不出任何情绪,好似这盒里装的不过几张在平常不过的纸。
柳小溪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情境说出,每说出一句,他身上无形的压力就好像轻一分,他好像又度过了一遍这漫长的七年,这日日夜夜活在愧疚中的七年。
“那你直接将锦盒让尉迟交给我就好,叫我过来想说什么?”褚瑜从头至尾并未抬眸,就像并不想施舍给柳小溪一个眼神一样。
柳小溪直接起身跪在褚瑜身前,“虽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家父直接参与了当时的屠杀,但是这个锦盒无缘无故出现在他手中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七年我一直以为你和彦辰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这七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羞愧中,今天再次见到你一定是上天给我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
房外屋顶上的燕平听到这里,觉得彦辰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见过,七年前?七年前那不是师傅将奄奄一息的杨逸带回来的时间吗,都姓杨,这么巧吗?彦辰……燕平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七年前殷草堂的魏堂主带着叶棠过来给昏迷的杨逸诊治时,叶棠喊过这个名字,燕平茅塞顿开,杨逸岂不是那杨家的儿子?
屋内,褚瑜沉默了半晌,“你应该相信伯父。”随即起身绕过柳小溪向外走去。
听见褚瑜叫的是伯父,柳小溪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让他有种眼前人还是七年前那个银袍长枪,恣意潇洒的少年郎。
“你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种模样给我们看呢?”柳小溪依旧跪在地上没动。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我认为正确的路。烦请转告赵大人,使团后日便启程回京,务必让他明晚前与我们汇合。”“吱扭”一声,门被打开,而后又被关上,烛火被门带起来的风吹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只留下轻轻的呜咽声。
“您为什么要故意叫他父亲伯父呢?”尉迟石跟在他身后慢慢走,他知道褚瑜现在非常难过,自从一年前褚瑜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的门口开始,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每查出一些真相,他都会这样消沉一阵。
“他是我当年最好的朋友,我们五人常常在义德酒楼喝酒,他父亲总是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他拿手的红烧狮子头,彦辰总是吃完自己的就去跟绪之抢,敌不过绪之就让窈窈去掐他的麻筋。”褚瑜回忆着笑出了声,“最后总是我和小溪拦着绪之。”
“可您不相信他的父亲。”尉迟石接着问。
褚瑜的表情慢慢变冷,语气也不似刚刚那般轻松:“他父亲不是他,人都是会装的。”
燕平躺在酒楼顶上,看着在大漠中异常明亮的月亮,脑中回想着今天在酒楼发生的一切和杨逸七年前来到宗里的种种。
当年师傅背着一身血的杨逸出现在竹林里,当时燕平和魏猛正在校场指导箭术射击,两人一直觉得师傅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并不妨碍他痛打别人。
等两人赶到时看到满身是血的师傅和宗主就在门口站着,赶忙跑上前去,师傅只摇摇头说自己并无大碍,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刚站定脚没一会,叶棠跟在魏灵儿身后就来了,等叶棠看到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忽然惊恐的喊了一声:“彦辰?!!”随后进去把里面的人都清了出来然后关上门。
从早上一直等到半夜,里面时而传来杨逸的嘶吼声,中途叫人拿了绳子进去把人捆在床上,从早上嘶吼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静门外只剩他们四人,杨逸才逐渐安静下来。魏灵儿说那人受了刺激,等他醒来,不疯也得傻,叶棠是哭着出来的,师傅对她说:“窈窈你跟我来。”随后二人去了禅房。
杨逸足足昏迷了七日,醒来后不疯也不傻,只是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后来就对外宣称,他是阁主在路上捡的,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连叶棠也是这么说。
杨逸就这么在宗里度过了三年,宗里上下都很喜欢他,他热情开朗,最是喜欢去村子上和乡亲们说话,骨子里透出一股谦谦君子的气度,师傅收了他作徒弟,教他在竹林里习武,但他的天分却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受伤坏了筋骨,从那时,微草堂的魏堂主也命令叶棠开始习武,两人都半斤八两,常常被师傅打的四处逃窜,但是叶棠会医术,有时在演武场和别人比武,叶棠打不过就会戳别人麻筋。杨逸就在旁边开心的看热闹,和那个最开始来嘶吼了一天的人,完全不搭边。
后来,他就跟着宗主在了知楼做事,出去四处活动,收集情报,但经常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因为师傅只有他们两个徒弟,师傅常常责备自己没有看好他,然后被连累罚抄那些他看着就想睡觉的诗文。
一阵秋风吹过,把燕平的思绪从七年前吹回到现在,楼顶风有些大,吹的他头脑比平时都清醒,他来回反复地想今天发生的事,他好像已经明白当年杨逸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明白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疯狂嘶吼了一整天。
他有些后悔把毒蝎在房间里招认的那些话告诉了杨逸,他知道杨逸聪明过人,仅凭这三言两语,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到时候真相摆在杨逸面前,他能承受得住吗。
吹了一会,他就回去了,路过杨逸的房门,他房间的窗户忽然打开了,“你去干嘛了”,杨逸从里面探出头来。
燕平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睛,沉默了半晌,伸手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大半夜的,别顶着这张脸出来吓人,我去茅厕你还要去闻闻味吗?”说着动手把窗户关上了,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逸被人按了回来,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然后躺上了床。
他今天没由来的难过,仿佛要哭上三天三夜才能纾解一二,他虽然同情杨大人一家,但他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主。
他的头又开始疼,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疼的这么厉害,他起身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个药丸塞嘴里,这时叶棠特意给他配的药,头痛就吃一颗,效果立竿见影,虽然叶棠年纪轻轻比他还小,但是医术超绝。
原本云山宗各部人员是不会轻易出世的,在外活动的各个人员都是知根底,全族都总生活在云山宗的人,宗里的人,无论过去是哪国人,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情仇,只要在云山宗,统统都要放下过去安安心心生活在山上。
但叶棠是个被殷草堂的“药疯子”抓回来丢给魏堂主的例外,叶棠偶然看见“药疯子”为一名疯症患者推拿,不过片刻,就让那患者安静下来,然后开了一副药,那患者服下后,竟立刻有了片刻清明,几日后,那患者竟越来越清醒,叶棠看过那张方子,此人用药诡谲,有几味剧毒的虫草,叶棠不会同时放在一个方子里,但配上其他几味草药,竟把毒性变成温和的药性。
后来叶棠追着“药疯子”四处跑求拜师,无论“药疯子”躲到哪里,她总能找到,甚至找到了云山宗最外围,误入了宗主设下的迷阵,“药疯子”无奈把她救出来,将这个烦人的跟屁虫丢给了魏堂主,魏堂主见叶棠天资聪颖,知道了“药疯子”的用意,便收她为徒,在殷草堂学习,后竟超过了所有师兄师姐,家里人知她跟着“药疯子”学习药理,也同意她去山里,思念的紧,便传信让她回家小住几日。
杨逸躺在床上慢慢等药效完全发作,迷迷糊糊的想叶棠什么时候能回来,给他扎两针,他快痛死了,渐渐的进入梦乡,眼角有一颗泪滑落竟浑然不觉。
阿丘国南疆与北疆气候大不相同,南北两江之间坐落着一座巍峨的山脉,阻隔了南北两边的气流,北疆风沙漫天,南边丛林众多,且树木大多高耸入云,丛林之中多瘴气,也不乏毒虫凶兽,领地被部落分割成片。
两疆之间隔着一座山,往来多不便利,阿丘国王朝便与各部落首领达成协议,王朝封各部落首领为领将,在自己的孩子中,选一名作为质子送往北疆学习政务,待下一任首领上位,选出新的质子,上一任质子才可回到南疆,表面上作为部落的出纳官,协理部落新任首领,管理部落内的财务,定期向王朝述职纳贡,实则是替国王监督部落,若出纳官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回到北疆纳贡述职,王军则会立马南下剿灭其部落。
出纳官在部落多是名存实亡挂职闲人,但王朝也并未指望这位出纳官能够真的掌握部落财政大权,便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