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易礼的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就是,在开学前,易礼的父亲就说:“你们在家好好呆着,我要出门去一趟。”
“出什么问题了吗?”这句话不是易礼的母亲问的,而是易礼问的。
他隐隐感觉有些事情渐渐地不太对劲,但是没有一个人去告诉他为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我过几天就会回来。”
实际上一个星期都了无音讯。易礼总觉得自己母亲知道什么,可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通,母亲也说不太清楚。
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在同一所银行分行上班,父亲还是高管。因着这层关系,阎寄和易礼才会在一个班级,因为这是关系班。
这也是阎寄觉得很是奇怪的地方,按常理来说,这个班级的人不说在同一个层面,但至少,不会相差太多。
易礼太过于寒酸了,这不符合常理。
等军训结束,母亲一直都在家里。说白了,大概率是被停职了,可是易礼还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已经完全没有父亲的消息了。这天是九月底,按时间来算,县一中安排了一场摸排考试,易礼的发挥很是平稳。
很平稳地,成为班级的第十名。
年纪上排到了八十多。阎寄的成绩要更为靠前,摸排是第三名,年级第二十八。其实这里面就说明了关系班和尖子班的一些差距。
差距就是这里的人的确学习好,但是更有身份的一层关系。而尖子班就真的是全靠学习来想方设法改变命运的人。
父母没有给他们多大的增益,唯一的优势就是给了他们不错的脑子。
易礼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是军事化管理学校每个月放两天假的假期。刚刚考完试,又恰好是月底。一个额头上纹了云纹还有龙图腾的男人叉着腰,理所当然地站在门口说:“快点给钱。”
“给什么钱?”易礼莫名其妙。
“你爸没告诉你吗?他赌博,不仅赔光了,还欠了很多很多钱,我们老板已经很仁慈啦,等了接近半个月才来找你们。”
看着这个男人在自己房间里闲庭信步,他不知道怎么就莫名想到了阎寄的脸。可能是因为阎寄到学校的时候亦是这样的姿态,那个男的自己打开了电视机,又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跟谁通话,笑嘻嘻地报了自己的地址。他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望着易礼的母亲眼里散发着愤怒而又委屈的目光,歪着嘴,叼着烟,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来一张张的黑纸白字,还有那枚鲜红色的指纹印记。他将这纸张张展开,得意地在母亲面前抖了抖,但抖得不是很快,足以让易礼的母亲看见,那些文字上拼凑的承诺。
看着母亲的手要伸上去,男子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了吧?我可没有诓你们。赶紧找到人,给他打电话,让他把欠的好几十万还回来,不然我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是零三年的夏至。小县城里还有人拖着水果刀亲自担任判官。易礼知道这几十万要是不拿出来,就会有真的不好的事情发生。他脑子里翁然作响,好像拉起了警报一样,亦或是树上的蝉鸣,总之,他脑子里自己在放着古旧的放映机,随着零件的缺失,播放的时候声音尖锐,他的回忆一帧一帧地,同那份欠条对照着。易礼企图找到这两者的相似性,可是完全没有。父亲是个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在银行里又是大堂经理,他真的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走在了这一条爬满蛆虫的道路上。
但易礼却觉得这大概不是作假,不然的话父亲不会成为弃甲丢盔的逃兵。
随着男人珍视地将欠条叠好,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怀中。正在这时,钻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她贴着廉价的假睫毛,整个脸上仿佛是带着一张面具一样。
那个男人看见了她,就自然而然地趴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衣物全都褪了下去。女人熟练地跨坐在男人腰上,涂抹着黄灿灿的精油,伴随着男人舒服的喟叹,母亲说:“你先回房间去。”
“我不要。”易礼拒绝道,他不想让母亲独自承担这一切。
“你先进去!”女人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发狠似地看着易礼的脸,眼里带着怨恨。这让他觉得肩膀很疼,心脏也很疼。
易礼知道母亲在看什么,她在透过自己看父亲。毕竟他的眉眼和他父亲有□□成的相似。
随着那个男人短裤也要褪下来,易礼被发疯的母亲拉进了房间。
易礼不知道最后做了什么,但他很清楚,那是母亲的底线,母亲守住了底线。
男人提了一口袋的钱,找了点纸打湿了,将手指浸湿,点了点这些钞票。
虽然不是很够,但是七七八八地差不了多远了,于是男人穿好了裤子。把钱规矩放在一个盒子里面——一看他就做过很多上门讨债的勾当。他说:“还给你透露个消息吧,你男人不仅欠了我老板的钱,还有另外一个阎老板。”
“阎震,他专门做这一带跑马的。最好早点还啦,不然就那么几万滚起来也会很难受的。”男人用钞票打了打母亲的脸,然后摸了一把□□闻了闻,走了。
这是到县一中之后的第一个月休,一天半。易礼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电风扇都没有开,已经觉得心脏里满是倒过风油精的凉意。外面爆发出一声哭腔,极快地,消失不见了。
易礼知道阎震是谁,阎姓很少,全校也只有他们班有一个。
结合校长那巴结的态度来看,似乎不应该是做跑马的才对,或者说不仅仅是跑马的才对。
他决定去学校问一问那个男生。
周天的下午陆陆续续地进来学生,易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是第三排中间靠左的位置。关系班比一般的学生要多,所以中间四个位置紧紧挨在一起,相当于四个人是共同的同桌,左右留出两个长长的窄道。易礼把做好的卷子放进写好了标签文件夹的塑料袋里面,发现刚买的错题本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拿出物理的错题本开始抄写卷子上错掉的原题。
他的同桌来了,一个女生,总是沉默着,不怎么讲话。但是会和后面的那个女生交流一些信息,因为她们初中也是同学:“诶,李奕真的很聪明,直接找关系到市一中去了。”
“市一中压力很大的,好像这个月军训还没结束呢,就有人跳楼了。”
“啊?真的?是谁?不会认识吧?”
“真的啊,我们以前的同学,叫什么来着,我已经忘掉了... ...好像姓魏?”
“魏旭是不是,他以前一考差就去老师办公室哭。”
一直到晚自习的铃声打响,阎寄才算是刚刚踏进了教室。
只能下课再去问他了,易礼想着。
阎寄手里拿了个本子,可看起来很是斑驳,不像是新的。在新学期带着旧东西... ...一定比较重要了。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要经过易礼。易礼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水果味道,应该不是水果,而是果酒,还有一点烟渍,在他的校服上,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总之易礼觉得,阎寄和他们同龄人不太一样。
其实做英语周报很快就可以挨到下课,下课铃打响很多人都吵闹起来。一本杂志从易礼的头上飞了过去,附带了一张不太大的纸条,只是只有传书的两个人才知道。
是一本《DONG漫前沿》,说实话易礼那时候很喜欢里面的《最游记》讲解部分,而里面的对《NANA》的讲评他完全处于一知半解的情况,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他确实还不懂什么叫做爱与被爱。
日漫还不是那么盛行,却是质量最好的那几年。
易礼挪动着沉重的步伐往阎寄那边去,阎寄撑着下巴在翻阅那本刚刚带进来的笔记本,从笔记本的封面来看质感显得格外好。阎寄感觉笔记本下有了半个人头的阴影。他首先是将整个页码连带着封面翻起来,伴随着他头顶的古旧风扇,整个笔记本哗啦啦啦响动。
像是随风的树叶。
“你和阎震是什么关系?”易礼问。
阎寄双手环胸,有一种防御的姿态。似乎并不愿跟易礼讲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