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接过钱，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们当初不是想要的，要不是你们，我早就给小宝找个好人家了。”

    封勇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睡得安然的小宝，说实话，他也有一些舍不得，毕竟相处了有一段日子，而且他也有一瞬间想过就把小宝当自己儿子养着。但想到俩闺女的反抗，最后一点舍不得也消散了，再次道歉后，拉着跟过来的邵英走了。

    邵英连连回头，看着自家儿子绷紧的侧脸，没敢说话。

    一路上，母子俩闷头赶路。邵英坐在三轮车车斗里，看着不断倒退的玉米地，心情很是复杂。

    封勇把邵英送回家，回到自己家，发现王芹已经做好了饭。他没理会眼睛红肿的王芹，沉默地把饭装进饭盒，转身就走。

    王芹紧跟了两步，看着丈夫的背影，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封勇到了医务室，封敏已经醒了，封捷还在睡。他小声把封敏喊出来，让她先吃饭。

    父女俩人坐在医务室院子的石凳上，封捷接过碗低头喝粥，封勇看着闺女的发旋，他知道津津还在怨他。

    大闺女看似心大，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但实际她什么都懂，受了委屈她不像嘉嘉会闹得所有人都不爽，她只会记在心里，默默远离。

    封勇强撑着，嘴角扯了扯微笑，声音柔和：“津津，小宝送回去了，以后咱家就你跟嘉嘉两个小孩，爸爸不会再做错了。”

    封敏闻言，动作一顿，半晌才回话：“那好啊，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说完，放下喝了一半的粥，撂下一句‘我去看嘉嘉’，就跑走了。

    封勇拿起剩下的半碗粥喝掉，起身刷碗走到病房门口，听到姐妹俩嘀嘀咕咕的声音，释然的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声音渐小，走进去喊道：“嘉嘉，醒了就吃饭吧。”

    封捷看着眼底满是红血丝的男人，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她知道，至此，自己的这场战役阴差阳错地算是基本胜利。

    他们尝试过了拥有，才知道拥有的后果不可承担。

    昨天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必输无疑，夜里头昏脑胀的时候，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本来她想好天一亮就去派出所的，那个男孩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小孩，她家里也不符合领养的条件，豁出脸皮闹一场总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但那也意味着，她彻底将自己放在家里所有人的对立面，给众人彻底留下狼心狗肺，连家里人都举报的形象。

    虽说封捷自己不太在乎形象，但她刚刚幼儿园毕业，拥有这种形象她之后的生活该何去何从，昨天之前她是没有想过的。

    对于封捷而言，让封勇跟王芹不敢拥有第三个小孩，她认为是她重来一次唯一的目标。

    没曾想柳暗花明，阴差阳错间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经此一役，她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再赌不起下一次‘儿子’了。

    封捷吃完饭坐在床边，看着低头收拾东西的封勇，轻声提议：“爸爸，你去结扎吧。”

    封勇一脸震惊地抬起头。

    封敏嘴巴张大，也说不出话。

    封捷继续：“我昨天去过计生委了，她们的工作马上就要严抓了，从下个月开始她们会给全村到年纪的妇女上环，这是硬性指标。既然我妈上环不能生了，你也去结扎吧。医生说，男性结扎没有后遗症的。”

    “为......为什么？爸爸不是答应你不要儿子了吗？”封勇看着逻辑清晰的小女儿，结结巴巴地问，他实在是害怕结扎，而且他尤为好面子，怎么能接受这个呢？

    “因为你之前也说过不要了，但是你知道妈把那个孩子抱过来的时候，你也接受了。”封捷语气平静，或许她的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曾相信过封勇。

    “可......可我......”封勇眼神飘忽，想为自己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敏对上妹妹的眼神，也站出来：“爸你就去吧，给我们证实一下你的决心。”

    封勇连忙拿起包裹，招呼两姐妹回家，显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

    封捷眼神略过门口，一个熟悉的衣角一闪而过，她知道王芹一定听见了她刚才的话。

    回到家，王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封勇放下包裹就借口有事出去了。

    母女三人呈两方对峙，谁也没说话。

    王芹是失去了儿子有些怨言，再加上刚听到封捷那些话的复杂心绪，有些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封敏是隐隐怨恨王芹对一个不知来路的男孩比对亲生的俩女儿还好，不想说话。

    封捷则是清楚地知道王芹心里的埋怨，与对她无话可说的沉默。

    说实话，封捷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女人相处了，不可否认，她生了她养了她但同样她也伤了她恨了她。

    是不是只有跟亲人的关系才如此复杂，远离不了，只有清醒的承受你爱的人给你的伤害。

    封捷看着低头洗衣服的中年女人，她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操劳半生何必呢？她长叹一口气：“你可以怨我，也可以恨我，甚至你之后不愿意养我也行，同样的你也别对我好了，不用给我洗衣服，不用给我做饭...”

    说到这，封捷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想起来她好像也没吃过她妈妈做的几顿饭。

    前世的时候幼儿园她是在奶奶家吃的，小学时候早餐是没有的，午餐一开始是在小卖店买馒头，后来有了食堂也是在学校吃，晚餐要么在奶奶家吃要么在大姨家吃。

    她记得小学时候她自己会乖乖早起，去小伙伴家里叫她一起走，小伙伴一般会匆匆忙忙起床洗漱，然后坐在桌前吃她妈妈一早准备好的早饭。

    她就像一个下水道的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有时候小伙伴的妈妈会问封捷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吃点？

    那时候的封捷还不懂成人世界的客套，但她已经学会了本能似的拒绝。

    封捷有些忘记她当时是强撑着说吃过了，还是说不习惯吃早餐了。

    只记得后来她有跟王芹说起这个事情，王芹是怎么回的呢？

    哦，她回，你看你不吃早饭还比她长得壮呢？

    封捷清晰地自己当时骄傲的嘴脸，真的很可悲。

    更加可悲的是，后来有了弟弟，她亲眼看着她早上做好早饭叫醒儿子，然后开心地把他送到学校，甚至会在他不愿意吃她做的饭的时候给他花钱买。

    你只有见到过真正的爱是什么，你才会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少的可怜，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想到这，封捷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也只留下一个难看的弧度，缓了缓，继续说：“你生了我养我到现在，不管你以后怎么对我，除非你杀了我，让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我都会承担你养老的责任，我遵守国家的任何一条法律。所以，你可以做你自己了。”

    封敏有些不解地看着妹妹，我们明明都已经要成功了，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封捷摇摇头，示意她别问。

    王芹洗衣服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盯着小女儿，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

    封捷释然地笑了笑，神情突然柔和下来，慢条斯理地拉过旁边的板凳，坐下并示意封敏也坐：“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有些想明白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本来是很想很想使出千百种方法让你们不敢要三胎的，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我将你们所有的不疼爱归咎到了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的男孩身上。我真是蠢，不爱就是不爱。我与其花费心思耗尽力气维持一个连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家，不如我直接放弃，把自己当成一个孤儿。你们不用为拥有一个叛逆狼心狗肺的女儿而觉得伤心，而我也不用因为你们的执迷不悟而怀疑自己。”

    封敏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封捷微微用力示意自己还好，不等对面的王芹说话，她再度开口：“只要你和我爸在村长的见证下，给我一份断亲协议，我就不会再管你生不生孩子的事情。同样的，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但你放心即使签了断亲协议，我也会按照法定程序给你养老，你就当以后会有银行给你按月打钱。”

    说完，封捷起身收拾了两件衣服，看着依旧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洗衣服的王芹，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也跟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想好去奶奶家找我。任何结果我都接受，但我希望你的结果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便离开了家。

    封敏坐在刚刚的凳子上没起身，她一直跟不上封捷的思维，不明白为什么妹妹看见妈妈后突然说了那么一段话，但她知道妹妹是认真的，那她呢？她要按照妹妹说的走还是怎么样呢？她也要好好想想。

    王芹沉默地洗完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月上树梢，封勇才回家。

    夫妻俩一人占据床的一边，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