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第三大痛是相知太晚。娘去后,我就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开始四海为家。流浪的第十年,我遇见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时他还没有那么老,但是也不年轻了。初见就是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小猫儿,小猫儿,你是谁家的呀,怎么一只猫在外面啊,是不是家里不要你了啊?哥哥可以收留你哦,要不要跟哥哥回家啊。”
我心里不耐烦,但面上还是显出一片茫然,没有露出半点不正常的动作,只远远地绕过了他。走远了,我心中得意不已,想我行走江湖这么久,早就练就了一身伪装的好本领,还从未有人能够发觉我的不同之处,哦,除了我那八条尾巴。但是九尾猫九尾猫,可是有着九尾啊,我区区八尾,谁能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这时我身后那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小猫儿,我知道你听得懂,别在我面前装,我可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谁家好猫是个八尾的‘残疾’啊!我劝你最好乖乖地过来,别不识好歹,逼我动真格的。”
听着前面的话,我还暗暗咒了一句有病,哪家没关好给他放了出来,到处祸害良家小猫。直到听到‘残疾’,我才后知后觉出一丝不对来,难道他竟真的不是神神叨叨,而是真的看了出来?
正在思索间,那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着我的后脖颈给我提了起来,可恨命脉叫人捏住,纵是想要逃脱也是挣扎不得。想我堂堂九尾猫,竟被一个小小的人类,还是个精神不大正常的,给控制了,说出去不叫那些拜服在我爪下的妖兽们笑掉大牙。
“我观你祖上也是难得的异兽,不若跟了我,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必少不了你的。瞧瞧你,在外过得也不舒坦吧,整日风餐露宿的,啧啧,也怪可怜的,叫你老祖知道你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不得气死?”
我觑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若是此番不应了他,他将这事传扬出去可怎般是好?我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可不是想着一朝名扬天下,从此亡命天涯的。况且他貌似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在外流浪委实不好受,跟了他总不能过得比之前更差了吧?若他待我实在不好,再跑也不迟。这般想着,我却故作为难的样子,拖延了好一会儿才矜持地点了头。
之后我便随着无寿道人开始了游历生涯。是的,无寿,我就说他不是个正常的,谁家正常人会取这么个晦气的名字来咒自己。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不寿是因为我。
在这些年间,我逐渐知道了他的过往。他的娘原是已故陵阳侯的妾室,出身没落的书香门第,为着给病重的母亲筹钱抓药,进了侯府为妾。初时还颇受宠爱,惹了正室夫人的红眼,只她一直待陵阳侯淡淡的,久而久之陵阳侯便对她失了兴趣,那正室夫人就开始磋磨起她。陵阳侯去时,她已诊出了身孕,却被污为勾结外男,有辱门风,给逐出门去,偏娘家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与哥哥嫌她丢人,也不允她回去。
流落街头之际,还是一孤寡老太太收留了她,认她作了义女。之后她在老太太的照料下顺利产下一子,也就是后来的无寿。那段日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只可惜天总不遂人愿,无寿长到三岁时就被拐子掳走,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他的师父,方得以摆脱被卖往深山的命运。待到无寿再找回家去时,老太太早已不在,听邻居说他走后他娘就疯了,老太太一直照顾着她,只是后来老太太老得不成了,就一包药掺在了粥里送走了她和自己。丧事还是邻居办的,变卖了老太太院里的家产备了两口薄棺,也不剩什么零钱了,草草雇了辆驴车就拉到城外葬了。
我不知道无寿是怎么想的,我追问他后续是什么样的,他只笑了笑,“还能怎么样,我一走二十多年,早忘了我娘她们是什么样的了。人呐,就是这般的,再深的感情都抵不过岁月的刀,久了感情就淡了。我拼了命地找回来,就是想看看我在拐子窝里惦念了那么久的家是怎样的,可惜了,什么都没了。”
“那你去看你娘她们了吗?”
“那城外的荒山几十里,都是没有宗族的苦命人。这寻常人家能有人葬了已是不错,又哪能有什么立碑刻铭的?几十年过去,没有人祭奠,还认出来谁?况去了又能如何,我这种天煞孤星的命还是不去打扰她们的安眠了。”
我突如其来地感到一丝难过,都是苦命人(猫),个个是族中的异类,谁也好不过谁,如今凑在一起相互取暖倒也合适了。只那不着调的家伙实在不值得同情,他很快就打破了周围沉重的气氛。
“这就难过了?小猫儿,你还嫩得很啊。”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抛下他不管,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依旧与他待在一处,这一待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