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宋清泠深夜回来都能碰见他。
男人依旧沉默,跟着她一路走到单元楼底下,目送她的身影进去楼道,再悄无声息地混进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那时候她就躲在窗帘后边,用两根手指撩开一条缝隙往楼下看。
抛开其它不确定的因素,单论他这张脸,确实很有魅力,尤其是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幽深、沉静,多盯一秒都有触发更危险的可能。
宋清泠及时叫停!但还是晚了……总监的眼刀子已经从主位追杀过来,会议室好几个客户经理都注意到了,一个个矜持地端坐着,暗地里却交换了好几轮眼神。宋清泠只当没看见,会议结束后被总监请去办公室喝茶。
她俨然是这边的熟客。
“陈总。”
“别!我受不起!让你跟李嘉恒维护好关系,人家之前已经放过口风,只要他满意了,以后就是咱们‘云众’的长期大客户,结果呢,人家下季度决定转投‘极光’,宋经理,你是对家派来的吧?”
“……”他们部门人均经理,出去见客户总得顶个头衔。宋清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换上虚情假意的笑,“是我的疏忽!我原本以为酒桌上就能谈下来的。”
总监嗤笑:“我说宋经理,你作为我们大客户部的头号交际花,应该很清楚豁得出去才能站得更高。这道理17岁的小姑娘都明白。”
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换取!
这是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也是求职的第一课。
今天的低气压持续了一整个白天,闷热异常,天气预报说的45%的降水迟迟没有落下。直到晚上八点宋清泠挤出地铁车厢,酝酿许久的大雨将她拦在地铁站门口。
她往后挪了挪,好让卖米糕的阿婆能站进来。手机在包里震动,是老家打过来的,上周刚给那边转了两万块钱过去,宋清泠很烦,暂时不想搭理。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雨下大了。
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身子僵了一瞬,紧接着扭过头,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最后停滞在角落那张不太陌生的脸上。
还有他拿在手上的那把雨伞。
宋清泠翘起唇角,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今天也这么巧?
视线短暂交汇,刘海下的那双眼睛轻微眨动。男人直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黑色的长柄伞撑开在两人头顶,伞下的距离拉开又缩小,衣服布料偶尔会轻微摩擦。雨水砸到水泥地面,又飞溅到宋清泠的小腿肚上,她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任由水珠将高跟鞋尖泅湿。
今天这条路似乎格外短。宋清泠看着男人收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她拉开绿漆铁门,手扶在上面,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头也不回就上楼。
事实再一次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男人一手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另一只手上提着个黑布袋,目测有点沉。跟在她后面往楼上走。
再往上就是她住的六楼,到头了。宋清泠侧身看他,语气听起来蛮随意:“你住几楼?”
“住你楼上。”他抬了抬眼皮。
宋清泠一惊,那间阁楼?
原来他就是阁楼新搬来的租客。
宋清泠在这儿马上就要住满两年了,她经常搬家,通常房东前脚涨租,她后脚就搬走,算起来这里还是她住得最久的。那会儿她也对那间阁楼很是心动,小是小了一点,但她一个人也够住,最重要的是每月房租能便宜四百块。
只不过……那是间凶宅!
打工妹带男朋友回来过夜,后面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反正结局就是打工妹死了,全身上下被人捅了13刀。
宋清泠白天再怎么刀枪不入,到了夜里就会原形毕露,所以她当即摆手拒绝了房东的推荐,后者赶着出门打麻将,见她一副外地人的模样,又连忙换了张笑脸,说:“602那间怎么样?我们这栋的高层。每个月便宜两百块哦。”
按照房子的户型,她住的602正正好跟阁楼隔了一层天花板。
宋清泠犹豫了片刻,最后点头同意了,房东立即握住她的手,像是生怕她溜了,语速飞快:“那就这么定啦,先押俩月的租金,中途你要是搬走房租我是不退的。”
宋清泠每天住得疑神疑鬼都没想过要搬走。说不定凶宅能镇鬼,谁知道呢。
“锁好门,注意安全!”分开时,男人垂眸扫了一眼她手里捏着的钥匙串。
宋清泠半边身子还在门外,安静地听着他上楼的脚步,步子很稳,落地很轻。第一次见面她就留意到了。
然后是阁楼的门打开的声音,约摸五秒,又被主人轻轻关上。电视机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夹杂几声小孩的嬉闹,感应灯慢慢暗了下去。
灯光熄灭的前一秒,宋清泠进了家,关上了自己这扇门。
后面两天男人却突然消失了,那间阁楼始终很安静。下楼的时候会忍不住抬头望一眼,从地铁站出来也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那双眼睛。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从桑拿会所脱身打车回来,一下车就看到了榕树底下站着的那个人,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黑T长裤,大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像蛰伏在大都市的幽灵。
宋清泠喝了酒胃不太舒服,她主动走到他跟前,问:“吃面吗?我请你。”
爹妈总说她天生反骨,性子倔得要死。当初她被她爹锁在家里,不给吃不给喝,她直接用椅子砸开窗户,收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连夜从四川跑来宁市。
那晚她坐在老乡的拖拉机上,整个人又饿又困,怀里抱着行李袋,前路漫漫,一颗心却很平静。
未来再糟糕,也会比现在好。
住在城中村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任何时间出来都能找到吃饭的地方。
宋清泠带着他左拐右拐进了这家重庆面馆,店里没别的顾客,老板正在收拾桌子,抬头跟宋清泠打招呼,发现她旁边居然多了个容貌英俊的男人,笑着冲她眨眼睛:“男朋友?”
“你很闲?赶紧的两碗牛肉面。”宋清泠把人赶去厨房,拉开椅子坐下来,一边往一次性杯子里倒水一边问他,“哎我忘了问……你能吃辣吗?”
男人点头:“可以。”
“葱花香菜要不要?”她又问。
“都要。”
她把其中一杯水推到他手边,接着起身过去小厨房,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碟花生米一碟泡菜,说是老板点名送给他吃。
“嗯那个……咱们是不是漏掉了某个环节啊?”她用筷子夹花生米,“宋清泠。清澈的清,泠然的泠。”
“顾迟。”
“楚辞的辞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是,迟来的迟。”
老板把面端过来就识趣地退到一边玩手机,眼睛盯着屏幕,余光却总忍不住飘过去。
宋清泠那碗面葱花香菜都没放,她先喝了口汤,再往里加醋,搅拌均匀后埋头开吃。
这些旁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习惯,慢镜头似的映在对面男人的眼底,他攥着筷子好一会儿都没动,直到宋清泠像是被辣到咳嗽了一声,他黝黑的睫毛才轻轻眨动,从桌上抽了纸巾递到她手边。
“谢谢。”她捏着纸巾慢吞吞擦嘴,避免弄花口红。眼睛打量着顾迟。
这边才吃到一半,那边已经连汤带面吃得一干二净。
顾迟放下筷子,从兜里摸出烟盒,正要起身出去,宋清泠直接将她的一次性杯子顺着桌面推过来,杯底剩了点水,刚好。
“就在这儿抽呗,不碍事。”
顾迟似乎是笑了,食指敲了一下烟盒:“来一根?”
“戒了。”她也笑了笑。眼睛却盯着他拿烟盒的手,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背上多了几道伤痕,像是在粗糙的水泥墙上硬刮出来的,还没结痂。
顾迟靠着椅背偏头点了根烟,那一口好像直接吞进了肺腑,喉结缓慢滑动,垂眼盯着桌角那只搓着细腿的苍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灰白的烟雾从他鼻腔溢出,罩住他深邃的五官。他沉默地抽着烟,整个人有种落拓的性感。
出去应酬,身边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端着酒杯在那儿吞云吐雾,宋清泠尝过好酒,再贵的烟她也闻过。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她眯眼去看桌上那包红塔山,鼻尖轻动,烟瘾好像犯了。
一觉睡醒裤子和床单上都沾了血,宋清泠抱着枕头哀嚎,挺尸了片刻才爬去卫生间收拾。她的生理期一向不准,她懒得记,也记不住,
好在今天周六不用上班,在床上躺了一下午,后面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随便换了身衣服下楼,去小郭面馆吃潮汕汤粉。
小郭正给客人点餐,余光瞟到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不自觉就加快了语速,赶紧服务完这桌然后大步走向宋清泠,抢先抽了纸巾替她擦桌子椅子。
“好些天没见你了,工作挺忙的吧?”见她脸色不对,人也没什么精神,小郭飞快跑去后厨端来一杯红糖水,“慢一点,别烫着。”
“谢啦。”宋清泠笑着环视店内,“生意兴隆啊,郭老板。”
小郭抿嘴笑了笑,脸有点红,一开口就磕巴:“还、还可以……多亏街坊帮衬。”
喝了小半杯红糖水后肚子感觉舒服多了,宋清泠起身去上厕所,出来洗手,听见外面两个收租婆在八卦自己。
“一天天穿得花枝招展,每天搞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哦,能是什么正经职业?”
“就前天晚上,我看到她跟一个男的在阿斌那里吃面,哎哟,有说有笑的。”
“你看她走路那样子,腰扭得哦,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狐狸精。之前那谁不是出事了吗,我看啊,没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呵呵,可不是。隔壁楼的文叔都成天盯着她的屁股,那个老不死的,牙齿都要掉光了……哎小郭,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啊,那么辛苦赚钱,别到时候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小郭是个憨厚老实的小伙子,不会吵架,但这会儿能感觉到他在生气:“你们不要乱说,阿泠是个好女孩。”
“哈哈,刘姐你听听。这傻孩子。”
宋清泠对着镜子冷笑,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换个新鲜词?除了骂她狐狸精,还能不能有点别的创意?一群文盲!
收租婆见到她出来讪讪闭嘴,她也没觉得尴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把自己那碗面吃了。离开前又特意绕到两个八婆那一桌,笑着打招呼:“您慢吃,记得吃完哦,浪费食物可耻!”
“……”
收租婆的脸顿时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
半夜,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物体砸到地板上的声音。原本躺沙发上装死的宋清泠吓了一大跳,一个挺身坐起来,仰头望向天花板。
两分钟后,她捏着钥匙上去阁楼。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敲门。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接着是男人的脚步声,朝着大门移动。
宋清泠将钥匙装进外套口袋,指腹无意识地贴着布料摁了一下。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在她眼前打开,但只拉开了一个边角,顾迟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低声问道:“有事吗?”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宋清泠透过缝隙往里瞄一眼:“那个我听到声音……没出什么事吧?”
“之前收拾东西,不小心碰到了柜子上的行李箱。”他的嗓音有点哑。露出来的那只手戴着白色棉线手套。
宋清泠和他平静地对视,嘴角弯出一个笑弧:“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