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姜念的手轻轻地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听到向眠的说话声,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怎么……”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感觉手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感。
那震动愈演愈烈,像是个不断加速,即将崩坏的机器一样。
她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口,脑袋却仿佛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一拨一动地回过头。
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对上了那名男子的眉眼。
他的眼睛大睁着,瞳孔放大,眼白发灰,乍一眼看上去仿佛只有眼珠没有眼白的僵尸,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深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控诉和怨恨。
看得姜念心头一颤,身子也跟着不受控的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她疯狂地蹬着双腿,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嘴里不断地喃喃着:“救命!救命啊!别杀我——”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破了音。
声音尖锐刺耳,连带着地上的男子,也仿佛被她的尖叫声刺激到似的,身子变本加厉地震动了起来,像是掉进了油锅里的鱼,剧烈地挣扎扑腾着。
就在向眠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从地上“鲤鱼跃龙门”般的弹起来时,他却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力,斜斜地软倒在了地上,只有双腿跟还在微微地打着颤。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男子的模样。
男子的脸颊浮肿,憋成了绛紫色,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的嘴唇大张了,隐约还能看到口水滚过嘴角留下的痕迹,像是只中了毒的懒□□。
向眠不自觉地皱了下眉,目光顺着男子的脸庞一寸寸地往下挪,几乎要和脖子融为一体的双下巴、繁琐复杂的衣领,以及——
一道似有若无的勒痕,盘踞在他的脖颈处。
霎那间,一个诡异而恐怖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该不会已经……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稍稍走进了两步,像是怕惊着男子似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了下他的鼻息。
下一秒,她就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没有呼吸!
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确定了这个事实的瞬间,还是让向眠不自觉地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刚来,就撞见了一具男尸……
这巧合的简直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剧本!
她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似的,呼吸一滞。
如果和她的猜想一样的话,眼前的这名男子该不会就是——
她微微眯了眯眼,视线很快从男子的脸颊转移到了姜念的身上。
姜念的身子仍在打着颤,嘴唇也显得愈发惨白了,她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向眠皱了皱眉,她上前几步,走到了姜念的身旁,蹲下身子,双手固定住了姜念的脑袋,认真地问道:“姜老师,你认识他吗?”
然而姜念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似的,呆愣愣、傻乎乎地盯着她看。
向眠见状,放缓了语速,近乎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遍:“你认识他吗?”
“王……王……”
姜念说了半天,也只蹦出来了个姓氏。
“王什么?”
向眠刚问出口,就听宋立声顺着姜念的话,往下说:“王峰维,孤儿院的院长。”
短短的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她的身上。
——果然是他!
她的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好端端的,王峰维怎么就死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见宋立声拿出手机,对着电话那端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向日葵孤儿院……凶杀案……调派名法医过来……”
又过了三五分钟,只见一名提着手提箱的男子从体育馆门口走了进来。
男子干净利落地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件白大褂,往身上一套。
笔挺的西装配上沾上了点消毒水味的白大褂,仿佛是个即将去参加医学演讲的高校导师。
“来了。”宋立声长腿一迈,走到了他的身边:“尸体在那边。”
他领着那名男子来到了王峰维的尸体旁,问:“死因确定了吗?”
男子快速地戴上手套,又拿出一把手术刀:“瞳孔放大,出现暗红色尸斑……应该是自淫性死亡。”
向眠若有所思地重复了遍:“自淫性死亡?”
直到这时,那名男子才抬起头,不冷不热地盯着向眠看了两眼。
他的眼神很冷,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打量的意味,似乎在询问,她是谁?
向眠和他对视了两眼,才后知后觉地看懂了他眼底的询问,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向眠,‘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画展案的……”
她微微顿了顿,就在她想着该怎么说时,却听那名男子声调平淡地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画展案的幸存者。”
他简明扼要地又补充了句:“法医江秋。”
江秋说着,就将视线挪到死者的身上,他简单地解释了句:“自淫性死亡,也被称为‘性窒息’。死者的脖子上有勒痕,死前有高潮/射/精的迹象…双手手腕有被捆绑的痕迹…后背肩胛骨和腰侧均有被电击的痕迹…死亡时间大概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死者身上的衣服。
然而不等他做出精确的判断,就见一个粉色的东西咕噜咕噜地从死者的裤腿里滚了出来,男子大腿根的抖动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东西像是个弹力球似的,刚一掉到地上就不停地弹跳震动起来。
它速度飞快,不过短短三五秒的时间,就沿着沥青地面滚了大半圈,卡在了铁皮墙和地板的夹缝里。
那个小球上下左右来回剧烈的晃动着,然而它晃动的越厉害,卡得就越牢,最后几乎是“钻”进了铁皮里,越陷越深。
眼见着它无处可逃了。
向眠这才走近了几步,正想要捡起它时,那小球却突然发出“咔嚓”一声闷响,紧接着便咿呀啊呀地“哼唱”了起来……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那声音像是某个奄奄一息,脖子快要被割断了的小姑娘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
一声一声的,像是一棍子闷棍轮在了她的后背,她瞬间僵在了原地。
垂在身侧的指尖也跟着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一声惊呼在她的耳边炸开——
“我靠!这什么东西啊!吓我一跳!”
相较于向眠潜藏在心底的惧意,谢扶光则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当然还不等他彻底蹦起来,就被宋立声给按住了。
只见宋立声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副手套,戴在了手上,修长的指尖隔着手套捡起了卡在缝里的小球,然后略显嫌弃地“啧”了一声,用一种懒洋洋的口吻说:“还真是这玩意儿啊!”
他按了下底部的按钮,那小球的震动幅度就逐渐减缓了下来,这才得以看出它原本的真实面貌
小球的表面残留着点水渍,隐隐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向眠微微皱了皱眉:“宋警官认识这个东西?”
耳边的歌谣也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忽轻忽响,像是即将要没电断气了似的,她稍微凑近了点,细细地聆听着——
“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注①)
这是——
《十只兔子》童谣?
这首歌谣对凶手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那小球的“哼唱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小球的震动幅度也几不可见了。
一下……两下……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宋立声单手捏着小球看了眼:“一种/性/爱/道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粉色小球装进了证物袋里。
话音刚落,向眠立刻就明白了那球体上的半透明液体是什么,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怪恶心的,然而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宋立声的后半句话给分散了:“正常情况下,这东西是不会直接掉出来的,除非死者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肌肉僵硬,无法收缩。”
他顿了顿,看了眼时钟,大略地算了算,又垂眸看了眼正在验尸的江秋:“死亡时间基本可以确定了,今天早上四五点。”
今天早上四五点?!
那不是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吗?!
时间怎么会卡的这么好呢!
难道说有人一直在暗中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得很认真,以至于一个不小心将自己的内心想法,下意识地低声说出了口。
紧接着,她听到宋立声说:“那就得问问他自己了。”
“他?”
向眠有些疑惑地顺着宋立声的视线看去。
警戒线外天色暗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刚刚停歇的大雨就会重新袭来。
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微弱的灯光就着呼啸而作的狂风左右晃动着,时不时地照在男子的身上。
男子以斜靠在墙边的姿势,侧躺僵卧在地上。但身上的衣服却被彻底划开了,展露出了原本隐藏在华服下身体的全貌。
宋立声朝着尸体走进了两步,说:“人虽然死了,说不了话,但是他的尸体却能告诉我们,究竟是谁杀了他。”
他半蹲下身子,指尖隔着手套不轻不重地略过地上的尸体。
相较于其他地方,男子的上半身有着明显的伤痕。
他的腰侧和肩胛骨处有着两对间距相等的小黑点,小黑点的边缘有些模糊,后背更是被一条条的拖痕给包裹着。
而那些拖痕间,隐约能看到一些白色的粉末和一小瓣粉紫色的花瓣。
修长的指尖微微一顿,不紧不慢地捡起花瓣,稍稍捻了下。
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便随之一点点的蔓延开。
“这是——”向眠细细地闻了下。
那香味很幽雅,不是很妖娆,反而带着点清新。
“木槿花香?”她有些纳闷地看向宋立声道:“奇怪,来体育馆的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一朵木槿花,他这背上的花香又是哪里染到的呢!”
说话间,她的视线恰巧越过男子的尸体,落在了体育馆外的一片寂静的小竹林里。
瘦瘦矮矮的几根竹子,歪歪扭扭地种在了一块湿软的土壤上,间或参杂着几根芽尖泛黄、营养不良的小草。
她大略地扫了一圈,却压根没有瞧见一朵木槿花的影子。
“怎么会没有木槿花呢?难道说……”她猛地瞪大了双眼,一字一句地喃喃说:“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假设,却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忙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姜念,问:“姜老师,这附近哪里有木槿花?”
姜念的状态已经比前面刚发现尸体的时候好了很多,她想了下,有些磕巴地说:“好像……院长办公室附近有一片……木槿花林……”
“哎?这什么情况啊?什么木槿花?”谢扶光却是一脸蒙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抛:“怎么就突然院长办公室了?”
宋立声不紧不慢地说:“死者后背有明显被拖拽形成的伤口,但是却没有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后伤。也就是说,凶手在死者死后,将他拖到了体育馆。”
他单手提着证物袋,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体育馆,一边慢条斯理地接着解释着:“伤口里混合着泥土、碎石子,以及木槿花的花粉,说明第一案发现场附近栽种着木槿花。凶手电击死者的地方在死者的腰侧,这意味着凶手的身高偏矮,死者身上没有被用推车等工具转运过的痕迹。就凶手的体型,想要把死者从较远的距离搬运过来,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也就是说第一案发地点离着边不远,符合以上两点的,就只有——”
他顿了顿,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而是跟着姜念在一片栽满了木槿花的花园前停了下来,他微微弯下腰,捡起地上一瓣散落凋零的木槿花瓣,不轻不重地捻了下,才说:“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