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声漫不经心地拍了下掌心,任由碎成渣的花瓣徐徐飘落回地上,径直朝着木槿花深处,两层高的小楼走去。
小楼的外观很是素雅,通体白色,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装饰物,但相较于之前见到的教学楼和体育馆,则显得舒适的多。
向眠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姜念,来到了小楼的二层。
二楼的面积不小,但只有一间房间。
房门紧闭着,是厚重的实木门,铁制的门把手上,是一个略显高端科技化的可视门铃。
姜念停下了脚步,吞吞吐吐地说:“办公室的门锁了,钥匙只有院长有,院长他又……”
她还没明说,宋立声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半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了下实木门上的锁孔,然后抬眸看向向眠:“向同学,头上的彩铅能借我用一下吗?”
向眠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她愣了下,才从发间摘下了彩铅:“你要彩铅做什么呀?”
如墨般的长发倾泻下来,落在她的肩头时,零星的几根发丝不经意地蹭过宋立声的脸颊,痒痒的,稍纵即逝。
宋立声微微挑了挑眉,道:“开锁。”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小刀,轻轻一甩,接着动作行云流水地在彩铅上随意的雕刻了两下。
尖尖的笔尖瞬间变成了钥匙的形状。
宋立声小心翼翼地将笔尖对着锁孔塞了进去,他稍稍捣鼓了两下,然后就听“咔嚓”一声,那扇厚重的木质门便随声而开了。
微风从屋子的窗户里溜了进来,拂过向眠的脸颊,淡雅宜人的木槿花香柔和地晕绕在她的鼻尖,她细细一闻,却发现这花香中带着点奇怪的腥臭味。
那味道虽然被冲淡了不少,但还没来到几不可闻的程度。
向眠揉了揉鼻子,朝房间里看去。
入口的玄关是笔直的,正对着一个原木色的木制摆台。
摆台只到向眠的腰边,上面叠着一个同样大小的酒柜。
酒柜被木板分割成了几个方形的格子,零星错落地摆着几瓶没有开封的红酒。
透过空着的格子往里看去,精致柔软的地毯被人蹬得不像样,凌乱地苟成了一团。
宽敞的办公椅上有着明显被捆绑过的痕迹,一个黑色的尼龙绳松松垮垮地绕在了扶手上。
绳子很长,另一端东绕西绕地拖到了玄关处。
宋立声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带着手套的手,漫不经心地挑起玄关处麻绳的尾端,不轻不重地“啧”了声,转而看向身后的谢扶光:“封锁现场,所有在场人员都录一遍口供。至于姜老师——”
他侧过身看了眼目瞪口呆,仿佛下一秒又要尖叫起来的姜念,说:“……麻烦你重复一遍,王峰维死亡当天,也就是昨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姜念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在对上宋立声那双突然泛起寒光的双眸时,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磕磕绊绊地说:“昨天上午也是家长接待日……我们学校的家长接待日一般分两个半天……这样可以省下点午饭费……当时……王院长和我们一起接待家长……然后……下午他说有事情,让我们不要打扰他……然后……他就进了办公室……我们就去照顾小朋友了。然后就到了……今天……在体育馆……”
独自一人进了办公室……?
听姜念的说法,似乎从昨天下午起,死者就一个人呆在了房间内,直到今天下午,警方在孤儿院的体育馆内,意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中间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死了呢?尸体又为什么被人特意从办公室运到了体育馆呢?
向眠微微眯了眯眼,目光顺着刚一进门,就最引人注目的酒柜,慢慢挪回了玄关口的尼龙绳附近。
一点一点地观察了起来——
玄关狭窄,铺着浅黄色的木质地板,上面似乎……有什么痕迹?
此刻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窗外因为刚刚的暴雨,天色灰蒙蒙的。屋子里的灯没有开,暗沉沉的。
向眠四下张望了圈,却没有瞧见遥控灯的地方,不得已她只能凑近了点,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几乎是她走进的同一时间,玄关处的感应灯便顺势跟着亮了一下。
一盏……两盏……没一会儿的功夫,整间屋子的灯都亮了起来。
一些潜藏在昏暗的环境下的细枝末节,逐渐展露了出来,连带着木质地板上模糊的痕迹,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那是一道道深褐色的,像是被稀释过的颜料,泼洒在地面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变成了难以擦去的水渍。
那水渍的走向杂乱无章,甚至能隐约瞧见一些……
——脚印?!
向眠蹲下身子,定睛一瞧,她发现那水渍的边缘是破碎的红酒杯,而红酒杯倾倒的方向,居然能瞧见两道潜藏其中的脚印!
混乱不堪,却又如影随形地重叠在一起……
这该不会是凶手和受害者的脚印吧!
那岂不是只要临摹下两人的足迹,再与受害者的尸体进行比对,就能推测出凶手的大致信息吗!
向眠的心下一亮,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取下那根充当着发簪的彩铅,然而指尖所及,却是柔软的发丝。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已经将彩铅借给了宋立声。
她微微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宋立声,正想要找他要回彩铅时,却见宋立声抢先一步,将彩铅销回了之前的模样,然后递到了向眠的手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向同学你是美术系的学生?”
向眠点头应了声:“嗯。”
宋立声接着说:“那么能麻烦你,还原一下凶手的鞋印吗?”
他说着,视线从向眠的脸颊,挪到了酒柜前的脚印上。
“好。”向眠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彩铅和画纸,她先是用彩铅大致衡量了一下脚印的大小尺寸。
两道脚印几乎叠在一起,但细细察看一番,依旧能区分出这其中的不同——
一道深,一道浅;一道的间距大,一道的间距小……甚至在某些角度,脚尖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
向眠依着这些细微的差别,干净利落地将脚印区分在了两张画纸上。
她对着两张画稿看了看,然后捏着那张足迹相对比较小的画稿,若有所思地喃喃着:“26厘米,大概是40码,而且脚步之间的间距比较短,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鞋子的花纹和走路的姿势……感觉是个男生……”
她分析的太专注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在她说话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直到她准备转过身,准备将画稿给宋立声的时候,才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垂眸看着自己。
有惊讶的、有认真的,还有饶有意味的探究……
下一秒就听谢扶光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好厉害啊!向同学你以前真的没旁听过什么刑侦课吗?!”
向眠愣了下,摇了摇头:“空的时候会看些悬疑小说和电视剧。”
“那么,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发现吗?”宋立声饶有意味地垂眸看着她。
“嗯……”向眠想了会儿,缓缓开口:“江法医前面提到说:‘死者身上有明显的电击伤。’电击伤在后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
她的语速很慢。一边思考,一边接着说:“如果凶手攻击死者攻击死者时,死者正好正对着凶手的话……”
她抬起手,将彩铅当作电击棒,对着空气比划了下,然后说:“那么电击伤口应该在正面,而不是后背。反过来说也一样,之所以死者的电击伤在后背,说明当时死者是背对着凶手的,凶手是趁机攻击死者的!那么死者当时应该在……”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了碎掉的酒杯残骸上。
酒杯的底部,还残留着一两滴酒液,酒液沿着缺口,滴落在了实木地板上,逐渐变成了深褐色,和之前她看到的那两道拓下脚印的水渍一模一样。
看来地上的的水渍是,红酒溅在地上造成的。
她接着往下说:“红酒瓶开着,盖子还没盖上,酒杯碎在了地上,很可能他……在给凶手倒酒的时候,突然遭到了凶手的攻击……”
她一边分析着,一边伸手,想要捡起地上衔接着一小部分杯身的杯梗。然而当她刚碰到杯梗的瞬间,却突然话锋一转:“这是什么?”
一种粘糊糊的感觉隔着手套,传到了她的指尖。
她微微皱了皱眉,举起杯梗,对着壁灯照了照。
白炽灯光洒在了酒杯上,隐约能瞧见一些粉色的小斑点粘在了杯梗上,好像是什么没有撕干净的贴纸留下的痕迹。
她正这么想,就听宋立声说:“包装贴纸。”
他一把扯开了摆台上敞着一条缝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三包个不久前刚刚拆封的包装袋,用鲁米诺试剂检测了一番,然后说:“虽然凶手在死者体内放置了其中一件道具,但是经检测所有的道具上面都有死者的指纹。”
“指纹清晰,而且就上面指纹和指纹间的位置,符合正常主动的行为,不是后期经由凶手胁迫或者凶手握着死者的手强制按上去的,说明这些东西,是死者自己购买的。”
“死者购买当天并没有直接拆封,而是在案发当天,凶手来到办公室前才刚刚拆开这些东西。然后他邀请凶手进入了房间,又开了瓶红酒。”
“这几个动作是连续的,所以拆包装时不小心弄在手上的贴纸,自然而然地粘在了酒杯上。”
包装袋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清装在里面,印有粉色兔女郎的卡纸,以及一些调情的道具和一套性感内衣。
向眠越看越觉得眼熟,就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的。
她站起身,凑近了点看。
那些道具粉粉嫩嫩的,款式种类繁多。
和案发现场死者体内的那个粉色小球,看着像是一套的。
只是——
袋子里装着的那件粉色情趣内衣标签上,清晰地写着c罩,XL的字样。似乎是给1米7以上的女生准备的。
无论是和凶手,还是和受害者的体型,都相差甚远。
这就有些……
“——奇怪了。”向眠单手捏着下巴,微微皱了皱眉:“受害者为什么会在约见凶手的时候,准备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呢?”
“也许——”宋立声薄唇轻启说,“是给案发现场的第三人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