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房间里充斥着难言的沉默。

    涉及到死亡这一恐怖话题，连空气都被带动得扭曲了几分。

    真是令人意外，如果我上高中时必修课没有记错，这种高危险特异事件实在是小概率事件。

    “请诸位放心投票。”

    那道声音见无人回应，又拱火一般地补充了一句，“在本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事情，无法被外界所知晓。”

    “感知扭曲？”翰文苑反应很快，脱口而出。

    那声音回道：“没错。”

    我努力在大脑中回忆着学过的相关知识。

    感知扭曲，是用来形容“特异”的一种专业名词，会出现在部分特异事件或现象之中。其大致表现为所有涉及到事件的人类，都会在规则之下出现感知错误。

    例如说特异事件如果出现一个隐形人，即便此人能够看到自己，所有见到他的人类也会受到感知扭曲的影响，即便真的看到了这个人，他也会坚信自己没有看到。

    至于这个声音所说的“无法被外界知晓”，也算是“感知扭曲”的一种经典表现方式。如果真如这个声音所说，恐怕等我们从房间离开后，无论试图向谁诉说这样一段经历，对方都无法理解我的语言。

    换种更糟的表达方式。

    也就是说，即便这里发生了什么违反道德甚至法律的事情——我们也无法以事后寻求警方介入，来震慑这种行为的发生。

    此时此处，已在制裁之外。

    05

    很明显，我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所以这一刻我所能想到的东西，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想到了。

    不过说实话，这实在是一种比较悲观的猜想。再怎么说，我们部门也是一个看上去较为和谐的集体，其中也不像存在着你死我活的仇怨，不至于要利用这种方式置人于死地。

    那道声音不再说话，好像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讲解任务，就此消失。

    沉默持续的时间实在是有点长，原本这时候部长应该已经站出来主持大局，但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这实在是令人意外。

    朝他看一眼，发现豆大的冷汗十分明显地挂在他的脸颊一侧。

    好吧，仔细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突然发疯将原本的方案改掉了，我们也不会大晚上还在办公室加班，更不会关在如此凶险的房间之中。

    真要投票投出一个该死的人来，部长绝对是首当其冲。

    他这时候不想站出来主持大局顺便做被打死的出头鸟，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我刚想到这里，杨修便站了出来。

    杨修其人今年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个子高长相俊朗，性格热情和煦，在我们这一层的办公室都是有名的。在部门里，他也有着近乎于副部长的地位，部长没有决定的事情，往往是他站出来说话，在这时候站出来，也实在是意料之中。

    杨修和韩文苑虽然是办公室的两大卷王，但具体来说还是有所不同。杨修在公司的资历老，人脉好，朋友多，能力强工作热情高，可以说是曾经的第一卷王。而韩文苑来部门的时间则还不到一年，但是学历高，专业能力隐隐还高出杨修一截，性格虽偏内敛，但也钟爱内卷，可以说对杨修的卷王地位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两人在部门里多少有些互相比较的意思，也是我所喜爱观赏的日常八卦之一。

    杨修道：“大家放轻松。虽然这个房间的规则中涉及到死亡，但只要我们好好团结起来，大家是可以安然无恙离开的。”

    “用什么方法团结？”邵永好问，“规定好我们的投票对象？”

    “可是刚才那个声音说过了，不允许我们将投票情况告知别人。”韩文苑摇头。

    “不。”杨修笑了笑，从容道，“提前确定投票对象，和将投票情况告诉别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这就和我说今天我想吃什么，和我今天吃过米饭一样，表达的是不同的东西。”杨修道，“既然那个声音是这样规定的，我们就可以提前确定我们各自投票的人选。”

    说着，他提高声音，朝着房间的空白处高声道：“我说的对吗？”

    几秒后，那声音再次出现了。

    “……没错。”它说。

    06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确定好要投票的人选，那么只要我们平均地互相投票，就可以保证每个人只得到三票，从而离开这个房间。

    杨修敏锐地抓住了房间中规则的未尽之意，为我们找到了一条安全明了的道路。

    房间里气压陡然降了下来，大家脸上都露出相对安心的神色。

    “那么我们怎么确定互相投票的人选呢？”邵永好再次提出了问题。

    部长这时间终于发话了：“互相指定吧，可以指定投自己票的人，怎么样？”他微微笑着，露出难得开明又温和的神色。

    也就是说全部摆到明面上来？众人没有说话，也就是要默认这一答案。

    “不太好吧。”

    我身边突然响起戚明皑的声音，她出声否认了部长的提议。

    部长的神色有些绷不住，可能下意识想要摆出部长权威来反驳戚明皑，但意识到这场合实在不太合适，于是脸上的脾气一闪而逝，被迅速压了回去。

    “为什么？”他语气十分民主地询问道。

    “很简单。”戚明皑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公开的，那么在投票过程中就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有人担忧自己被投票的票数超过6票，是否可能采取杀人的手段？一旦出现这种情绪，那么那个必然会投自己票的人，就是第一个作案目标。”

    “那么这个放在明面上的投票方案，就成了杀人的导火索。”

    无人反驳，戚明皑的话确实引起了众人的恐惧。

    我看到部长的嘴张了张，似乎是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那怎么办？”杨修思考道，“拿纸抽签？”

    “但如果是随机拿名字抽票，就有可能会出现自己抽到自己的情况吧。”韩文苑道。

    部长道：“如果抽到自己，那就重新抽取就好了。”

    “不，抽到自己的话，就意味着别人不会向自己投票。这时候就算有意料之外的别人投自己，自己也是相对安全的。在死亡的威胁下，是很难有人放弃这种从天而降的优势的。”韩文苑冷静道，“这种方案不行。”

    “可以的。”戚明皑又发言了，“只要在第三轮投票前，将自己抽到的纸片公开就可以。”

    “如果发现有人的纸片名字是自己……”

    她一顿，“作为惩罚，最后一轮，将会全票将他投出去。”

    07

    戚明皑的计划最终被采纳了。

    我在白纸上写下这句话。

    戚明皑坐在床头问我：“你还不睡觉？还在写？”

    “马上就写到抽签了。”我说。

    第一轮抽签，高欣抽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又进行了第二轮抽签。

    有人抽到自己名字的概率其实相当大，具体可以运用高中数学知识计算出来，只是此刻被困在房间里没有手机，导致我无法使用计算器算出这个具体的数字。总之我只是想说，第二轮戚明皑和部长都抽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一现象也不能算太不正常，具体可以用另一个更加复杂的算式计算出来。

    好在第三轮，终于没有人声称自己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们得以手握自己的抽签，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投票。

    在此之前，声音又为我们讲述了投票的具体安排。

    这个房间的时间流速虽然与外界不同，但也有自己的计量方式。我们在这件房间醒来的时间可以算作是第一天的早晨6点，而之后三天的每天中午12点，都将进行一次投票。

    投票只需要在规定时间心中默念想投的名字十遍即可，不需要在房间里做什么其他行为。

    这种唯心投票方式也实在是很符合这个房间的调性。

    现在是第一天晚上的11点，第一次投票已经结束了很久。

    令我意外的是，尽管在抽签过后，大家表现出了相对平和的氛围。但当真正经历过一次投票后，对于投票的恐惧和压力还是压倒了众人，聊天也近乎消失，众人纷纷沉默着将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里，好像是要提防着他人一样。

    顺便一提，现在我们住在走廊两侧的房间之中。

    抽签前，我们就在这些房间里搜寻过，这里一共有8个房间，对称地分布在走廊两侧。每个房间里都设置有独立厕所和浴室，开放式厨房，柜橱里放置着充足的食物，甚至还有换洗衣物，日常用品也近乎一应俱全。

    我们抽签所用的纸笔就是在房间里找到的。

    此时此刻，这8个房间有7间都住了人，除了我和戚明皑住在了同一个房间，其余人都选择独自过夜。

    写到这里，我将笔放下，躺到了床上。

    之前和戚明皑一起出去旅游时，我们也曾经住过一张床，这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的。虽然在这张纸上写出的记录笔调轻松，颇带调侃，但其实我本人的性格敏感脆弱，连加班的痛苦都难以承受，更别提让我面对这样突然的异常情况了。

    其实在初中时代，我还曾经因为和班级同学相处不融洽，而陷入过情绪的低谷中。那时候，就是作为同桌的戚明皑给了我很大的精神鼓励。那时候也只有戚明皑一个人知道，我抱有写小说的兴趣爱好。

    而现在各自长大成人的我们，竟然又在同一个部门再次相遇了，我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巧合。

    “没关系的，就算有人想利用这种方式杀人，也不会害我们的。”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戚明皑安慰我道。

    “这倒也是。”我想了想，接道，“这时候，最紧张的人应该是部长才对。搞不好真的会有人投他的票。”

    戚明皑却摇了摇头：“我想，其实最令人担心的并不是这点。”

    她将两手放在脑后，面朝天花板，“尽管有三轮，总共其实也只有18票，最多最多，也只能凑够2个被投出来的人。”

    “2个也不少了……”

    她却摇摇头：“但如果，有人怀疑某人在向自己投票呢？”

    戚明皑语气平静。

    “死亡的恐惧本就能令人失去理智。何况这还是一个不会受到惩罚的空间，很难想象人性会在这种境况下变得多么残酷。”

    “我虽然说最后一轮前验签时，如果有人手持的是自己的签，将会被全票投出。”

    “但我最担心的是，到第三轮投票前——我们的人数或许就不够将人投出去了。”

    08

    因戚明皑的理论而感到恐惧，睡觉前，我又检查了一遍房间的门锁。

    门锁尽管已经相当结实，我却还是不放心，将单人沙发推到了门后。

    这一夜我睡得还算安稳，醒来时看到房间里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8点。

    戚明皑站在我床前，看上去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她有点调侃地笑笑：“没想到你还能睡得这么好。”

    “我也没想到。”大概是因为睡眠充足，此刻连紧张感都从我心中远去，我伸了个懒腰，终于久违地感到一丝轻松。

    在这个诡异房间的第一天已经过去了，还剩下一天半就能从这里离开。说句可怕的，我甚至有点怀念加班了。

    戚明皑突然道：“郑怡恬死了，你要去看看吗？”

    我伸懒腰的动作定格在半道，差点闪了腰。

    “什么？”我很弱智地问了一遍，寄希望于是听错了。

    戚明皑耐心地朝我重复：“郑怡恬死在了她的房间里。应该是昨晚就死了，但因为大家都没有出房间，所以直到刚刚才发现。”

    我们自觉地将这整个房间分成了三部分，最开始醒来的那个连接出口的房间被我们称为“大厅”，其余就是走廊和各人的房间。

    我和戚明皑的房间在从大厅数第三排的房间，郑怡恬的房间则紧挨大厅，和部长的房间正向对。

    换好衣服，我和戚明皑来到了她的房间。虽然已经由戚明皑的语言对场景有了清楚了解，但当我真正见到这超越经验范围的残酷景象，还是感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无法控制，我用冰冷的手指攥紧自己另一边的手腕，试图以此来获得确定感。

    我和郑怡恬的关系不错，坐在对面，都喜欢摸鱼，几乎称得上是她在这间办公室里关系最好的人了。但即便如此，我见到尸体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悲伤，而是恐惧。

    她整个人仰面在床上，是被勒死的，脖颈上有着深得仿佛能勒断骨头的紫红勒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窒息的缘故，她的舌头落在嘴外，即便闭着眼，神色也显出异常的可怖来。

    郑怡恬是被我们中的某个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