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天晴,万里无云。山坡一望无际。

    一头鹿正低头吃草,倏而它抬起脖子,向一旁的树林里深深地凝视着。

    它在警惕,瞪圆的眼球里倒映出窸窸窣窣的树影。

    鹿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它要逃。

    就在它抬腿之时,一道破风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凄厉的悲鸣,鹿无力地倒下了。

    “好箭法!”

    骑着马的众人皆是一身劲装,领头者是个青年男子,他轻拉缰绳,高大的马匹将他带到了鹿儿的尸首旁边,他笑着打趣:“子师的箭法果然不俗,今日的宴会倒有了新的主食了。”

    人群里皆是一片应和声,被围绕其中唤作“子师”的男子却低头不语,一双凤目只是淡淡注视着那头鹿,轻声道:“这是头幼鹿。”

    “是吗?”领头人吩咐着下人将那鹿抬走。

    子师叹气:“又或许不是,只是太过瘦小,辨不出年岁。如今天下生灵也凋零成这样了。”

    他的语气太过冷淡,周遭的人都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但领头青年却哈哈大笑起来,重重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道:“王子师,今日乃是我许氏邀请的集会,不谈天下只论风月,你何必如此酸苦呢!走,我们喝酒赏乐去。”

    如今是延熹三年,洛阳城郊的风景甚是怡人,却也不过是得益于天子脚下,沾得福荫。京城的贵公子们整日醉生梦死不问天下事,每天投壶骑射玩乐,今日也是许家公子做东,众人怡然自乐,好不快活。

    跟随众人移步到了宴会场上,说是宴会场,也不过是片摆好了桌椅的草坪,如今正值阳春三月,赏花是必不可少的玩乐方式。席间有人带了女眷前来,红花绿柳煞是夺目,人面桃花不由得让诸位公子多看几眼。

    但王子师目光不偏不倚,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和酒杯。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今天会来也不过是架不住许家公子许虔的软磨硬泡,他说自己家弟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趁这次宴请众人,把他介绍给大家。

    对那位少年,王子师略有耳闻。听说他少时饱读诗书,尤其对人物评价颇有心得,之前略略听过那少年评说古时江东霸王项羽,的确有些本领。

    但说到底,这场宴会也不过是富贵公子们玩乐的场合,那些人前的虚情假意王子师只觉得听得头疼。

    他很清楚,这些人中有人早对许氏不甚顺眼,嘴上的恭维难掩心底的不屑。如今天下各个郡县流民四起,他却还在和这些满脑肠肥的蠢货混在一起,当真是……

    “你干什么呢!”

    一声厉喝打断了王子师的思路。

    循声望去,竟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正捏着一人的手腕。

    仔细看去,被钳住的人身材瘦小,用粗布包住了头发,只有几缕碎发挡住了面容令人看不真切。只瞧身形,却是名少年。

    二人僵持不下,周围已有不少人前来围观,做东的许虔连忙上前来打圆场,询问所为何事。

    那公子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道:“这小贼手脚不干净,方才从我桌上偷吃了瓜果,现在被我当场拿下,小贼,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样的聚会里竟然出了贼,众人的脸色里除了感叹,也多了几分嫌恶和看热闹的戏谑。王子师感知到当下气氛不妙,今日来的帮佣都是许家的人,此事岂不是会成许家的一桩丑闻?

    许虔面色不佳,他连声安抚客人的情绪。或许是松懈了情绪,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竟突然硬生生挣脱了钳制,扭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抽出了一柄短刀——那是用来割肉的工具。此刻就抵在了少年的腹前。

    “阿任自知清白,但诸位若是怀疑这果子入了阿任的肚子,阿任尽管剖开给你们看,只不要辱了我主家的名声,阿任这条命算不得什么!”

    那少年的声音郎朗,竟是不卑不亢。顺着她话音落下,那短刀竟然没入了她身体几寸。

    王子师心中大惊,刚想出口阻拦,却被一阵清爽的笑声打断。

    “好魄力,不愧为我家的奴婢。”

    这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气,在场众人循声去看,却见一名身着绀青长衫的小少年站在不远处,此人眉目清秀,眉心间还有一点清透的朱砂痣,薄唇轻抿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原来是许劭小许公子。”

    许劭向诸位年长的公子们一一行礼,而后快步走到自己兄长身边,他正握着一柄刀扇,模样甚是有灵气。

    “这位赵家兄长,今日众人出来游乐,也是图个安逸,何必为了一两个果子大动肝火呢?”许劭笑眯眯地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当事人,遂又转头看向阿任。

    “阿任,我知你心直口快,倒也不必搏上性命以证清白。还不快把刀放下。”

    他虽然年纪小,说出话却有种不可置疑的威仪。阿任听见这番话,当即将手中的短刀放在了地上,而自己也低头跪地伏拜。

    许劭见状又是一笑,他看向众人,道:“有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日赵公子赐劭几分薄面,饶过了许家的奴婢,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会报答好好招待各位。诸位兄长,菜肴还未凉,这酒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了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手势,让跪在地上的阿任起身离开。后者轻道了一声“是”,便快步低头离去了。

    不愧是许家的少年天才,这番口才和魄力着实罕见。

    王子师暗暗称赞着,目光却随着那低头的奴婢而去。

    比起这种高门贵子,他好像对另一个人更感兴趣。

    如此想着,王子师不动声色地起身,趁众人饮酒作乐间跟在了那个名叫阿任的少年身后。

    阿任躲在一处僻静角落,被那些精工细刻的马车遮挡在后。如今她已不方便露面,只能躲在一旁安静伫立。

    王子师不疾不徐跟在不远处,如今他终于看清了那少年的面目——竟是轮廓分明,眉清目秀的俊俏。虽然清癯了些,却能描摹出一名美人的三庭五眼。

    正看得出神,王子师的脚下忽然咔嚓一声,原来是不小心踩中了几片落叶枯枝。

    阿任的目光霎时警觉起来,她问:“是何人?”

    不怪她如此疾言厉色,万一是什么贼人前来偷盗以她的性子定是难辞其咎。

    如此想着,王子师干咳两声,走上前道:“小友不必惊慌,在下是你主家的朋友。”

    阿任的神色顿时松缓了许多,她道:“我记得您,那时候,您似乎有心为我争辩。”

    王子师又是心中一惊,自己那时不过神色一变,并未行动,却能被眼前的少年捕捉到,看来许家当真是得了个宝物,难怪愿意为一介仆从说话。

    当今的天下,各个名门望族,不都盼望着能收下一名有才之士么?

    想及此处,王子师颇有些想套近乎的念头,于是他躬身作揖,主动自我介绍道:“一直忘了介绍自己。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允字。小字子师。今日对阿任小友一见如故,还希望能与小友结交一番。”

    但就算如此,眼前的少年似乎不为所动,她只是微微还礼,语气平淡无波:“王先生免礼。在下也不过是一介仆从,幸得主家收留才没有饿死荒野,若王先生真心想要结交,不如多与我们主家走动走动,我们家二位公子都是爱热闹的。阿任还有事务要忙,便先走一步了。”

    阿任不卑不亢,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去。王子师在其身后默默注视着对方纤细的背影,暗道此子是个忠心的孩子。心里更生几分无奈与艳羡。

    许公子啊许公子,这样的至宝,让你捡了个便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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