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神情木然,没有搭理小男孩,不过小男孩应该是习惯了,并没有执着于他的反应,而是仔细地上下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开始和都镜净他们问好。
“你们好,谢谢你们照顾我姥爷!”小男孩鞠了个躬,都镜净刚想问他家长在哪,就听到同样远处传过来的呼唤声。
“然然——”一位女性终于跑到这边,撑着膝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你跑的太快了……”
赵月云一直陪着她跑回来,但体力比她强一点,轻轻地揉了一下小男孩的头:“你呀,万一跑过了怎么办?”
“才不会!”小男孩声音非常清脆,“我是看到姥爷了才跑那么快的!”
“呼——谢谢你们啊,”女人终于喘匀了气,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我是他的女儿,没想到上个厕所的功夫,我爸就不见了……太谢谢你们了!”
“其实是这位先注意到的,”赵月云示意了一下肖瑶的方向,“您父亲刚刚一直就站在附近听音乐,可能是被音乐吸引了吧。”
肖瑶向来在人多的时候,就不说话——人一多起来,她根本来不及注意所有人的口型,结果赵月云这么一动作,倒是让女人跟她一对一单聊上了。
“太谢谢你了,”女人握上她的手,可能是因为刚刚快速跑过,体温略高,直接捂热了肖瑶偏凉的手。
“不客气不客气,”肖瑶有点不知所措,“人能安全就是最好的。”
“是啊,”刘星木善解人意地接过话茬,“还好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说起来挺巧的,”赵月云说,“我差一点点要到广播站的时候,就播报了庄女士的寻人启事,正好赶上了呢!”
听了半天热闹的凌开恍然大悟:“我说呢!如果是小赵去的话,播报内容应该寻找的是这位的家人才对。”
庄女士放松下来:“确实挺巧的,我真有点吓到了……”
她扭头看向她父亲,见他呆滞的样子,目光略沉。
都镜净虽然一直在跟小男孩搭话,却也在时刻注意着几人的动静,见她表情发沉,主动解释:“老先生可能是被我弹古筝的动静吸引了,我们今天办节目,确实挺热闹的。”
庄女士注意到她,下意识地友善笑起来:“这样啊……真好,我妈也经常弹古筝呢,我小的时候我爸妈就总说——音乐会指引回家的路,可能他想念我妈了吧。”
她在老人面前蹲下身,握上他的手,而老人歪了歪头,没能认出她。
“姥姥也会弹古筝吗?”小男孩好奇地问。
“会啊,”庄女士微微皱着眉,神情伤感而温和,“弹的还很棒呢,妈妈就是跟姥姥学的古筝。”
都镜净敏锐地从这段对话中意会到一些事情,轻抿起唇,凌开把手搭在她肩上,她也就顺势依在那手上。
“爸……”庄女士柔声唤着,可老人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尽管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清楚阿尔兹海默症比较严重的情况就是如此表现的,但气氛还是难以控制的逐渐压抑起来。
都镜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这位女士……要来试试弹奏古筝吗?”
“还是不麻烦了,”庄女士摆手婉拒,“我再——”
“我想,或许您父亲会认出您的琴声……音乐是具有魔法的,不是吗?”都镜净难得地打断别人说话,凌开早就瞬间意会地立刻行动,把刚放起来的琴架取出来。
“这次指引回家之路的音乐,或许应该是您的琴声了,”都镜净拍拍她的肩,起身去搬琴。
刘星木一直在把发生的事情转述给肖瑶,所以当肖瑶见到都镜净和凌开的行动,不禁感慨:“有的时候,这俩人真的都蛮强势的啊……虽然出发点很好。”
刘星木表示很好奇,小男孩也凑过来,眼眸亮晶晶,但肖瑶晃晃头:“没什么……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扬着灿烂的笑脸:“我叫田锦然!我妈妈叫庄蓝玉,我爸爸叫田海明,我姥爷叫庄晓,我姥姥叫杜春蝶,我爷爷叫——”
“诶呦呦,”刘星木好笑地打断他,“然然啊,可以啦可以啦。”
她揉乱了田锦然的头发:“你记住,以后不能对陌生人随随便便就说自己所有家人的名字哦!”
“为什么?”田锦然眨着大眼睛。
“因为啊……”刘星木耐心地跟他解释。
“她是不是经常做志愿者?”肖瑶看着刘星木熟练地哄孩子,朝赵月云问。
赵月云耸耸肩:“她加了青协,能力超级强的。”
“哦……话说,你们也是荣桂的?”肖瑶问。
“不是,我们是云闲岛那边的,”赵月云俏皮地一笑,“这两天是特意请假来看敬人间的,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嘛……今天下午我们就回去啦。”
“啊……”肖瑶悄悄瞥了一眼赵月云的手腕,“你……”
赵月云对此早已十分坦诚:“其实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也看了很多不同的风景,现在的我,虽然还是说不上热爱吧,但是活下来的感觉真的很好!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已经没关系了——”
她伸了个懒腰:“糟糕的过去已经没办法改变了,但是还有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在等着我呢!要一直追寻啊!”
肖瑶做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恭喜……”
“谢谢您,”赵月云猛地盯着她说。
“……你不都谢过了吗,”肖瑶不自然地扣了扣脸。
“谢谢怎么会嫌多呢?某种意义上,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赵月云朝她比心,“我是真的很钦佩您,如果不是对人生拥有强烈的执着和感悟的话,是不可能创作出那样的作品的。明明只是差一岁,境界却差了好多啊,哈哈……”
肖瑶垂眸:“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不能就这么比较的。”
按事实来说,已经打算放弃生命的我,现在才是真比不上你。
肖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装作扭头刚巧好奇都镜净那边的样子:“她们在干什么呢?”
赵月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注意力一下子就转走:“在练习呢,估计挺久没练过了的样子……啊,要开始了!”
庄蓝玉缠好指甲片后,简单地练了一会儿,都镜净则是趁机帮她搜到了谱子,拿了个平板举在庄蓝玉面前。
庄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已经有点生疏了……”
“音乐最重要的是快乐嘛,生疏就生疏,表述心意才是最重要的,”都镜净开解道。
庄蓝玉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开始动作起来。
她选了一首印象最深刻的曲子,那是妈妈经常弹的,承载了她全部童年的回忆。
如她所说,她确实已经手生了,有的时候会顿一下,有的时候节奏也明显不对,但却恍然,有一种岁月重叠,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刚学习的时候。
妈妈就坐在她身边,爸爸就坐在稍微远一点的沙发上。
“阿蝶呀,小玉这颇有你的风范呢~”庄晓窝在沙发上,在扶手边撑着下巴。
杜春蝶听到这话,面上骄傲而自豪,目光更加慈爱地看着她。
就这样多次的练习,稚嫩的手下,弹奏的曲调慢慢地就顺畅起来,刻印在骨子里的经验被唤醒,已经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也逐渐就变得流畅。
但妈妈已经不会再看着她了。
“阿蝶呀……”已然老年的庄晓突然喃喃着开口,望向庄蓝玉的方向。
“阿蝶啊,”庄晓挣扎着站起来,刘星木反应极快,迅速就扶住他。
庄蓝玉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缓缓走来的庄晓:“爸……”
庄晓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又打量了很久都镜净的古筝,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又确认了一遍庄蓝玉的样子,语气恍然大悟:“是小玉啊……”
“爸……”
“小玉越来越有阿蝶的风范啦……”庄晓很是感慨,“我还以为我听到阿蝶在弹古筝呢。”
庄蓝玉站起身来:“是吗……”
“哎呦,你怎么都长这么高啦?”庄晓有点惊讶,“你真的是我家小玉啊?我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是小玉啊,”庄蓝玉眼眶有点红,“爸……”
“哎呦,”庄晓笑了一下,“爸爸老啦,记性不太好,小玉都长这么高了。”
“姥爷!”田锦然扑过来抱住他。
“哎呦呦,你是谁呀?”庄晓下意识地接住小孩。
“我是然然啊,姥爷!”
“哦……哦对对对,然然,姥爷的好然然,乖孙,”庄晓恍然大悟,“乖孙也这么高啦?你姥姥呢?怎么不和咱们一起出来散步呀?”
“姥姥?”田锦然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庄蓝玉强忍了一下泪水,接过话茬:“哎呀,妈在家歇着呢。”
“哦、哦对,”庄晓点点头,“哎呀我这老头子,记性不行啦,真是……”
“姥爷,我跟你说……”田锦然很久没和庄晓说上话了,这会儿有点兴奋地各种说。
都镜净递给庄蓝玉几张纸巾。
“谢谢……”庄蓝玉接过,擦掉眼泪,“我爸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谢谢……”
“不客气,”都镜净语气很温柔,“这是音乐的魔法呢!让他们爷俩说会儿话吧,这也有助于抑制病情的。你也需要冷静一下。”
“谢谢,太谢谢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庄蓝玉的情绪还是十分激动,想哭的冲动根本压不住。
都镜净思考了一下,提议道:“不客气……作为交换,拜托你写一封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