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都镜净也没有别的说辞了，只好直白道：“这应该是肖瑶折的吧？”

    照片里，是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折纸。

    都镜净用尽了全部的想象力，从那个折纸作品一左一右发蔫的、垂落的、形似枯叶的三角状，努力猜测了一下：“是什么动物吗？鸟？还是……”

    “哈哈哈哈！是千纸鹤，猜不出来吧~”关繁星的语气听起来还带点自豪。

    都镜净已经无力吐槽了，但经由关繁星这么一说，她试着把视距拉远，那确实是能看出来……一点点千纸鹤的样子。

    笑够了，关繁星还是比较认真地感慨了一声：“但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都镜净习惯性地朝她温和一笑，全然一副准备好认真聆听的姿态。

    现在的关繁星，早已经完全不在意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我从小就学习钢琴了，参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是冠军。周围的人都叫我天才，那个时候，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12岁正式跟着周老师学习，3年后，瑶瑶也成为了老师的学生……”

    关繁星的家庭条件非常好，父亲是国际著名的钢琴家，母亲是国际知名企业的董事长。

    哥哥从小跳级，16岁上了国外的顶级大学，边读书边写书，倒是成了很有名气的作家，姐姐则是具备优异的领导能力、管理能力和创新能力，是他们家企业里的研发部核心人员。

    她的弟弟也是自4岁起就表现出了在电脑和数学方面的绝佳天赋，目标是比哥哥更早上大学。

    关繁星家的教育理念，向来不是强迫孩子争强好胜，而是尊重他们的个性，鼓励他们的发展，提供他们力所能及的全部支持。

    所以关繁星慎重思考后，提出想要拜师周晴的时候，父母的行动十分迅速果断，去找周晴面谈了详细的事宜。

    周晴考察了很多方面，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她。

    关家也就在雾宁映春买了房子，给关繁星转移了学籍——但有得必有失，全家人是无法都过来陪她一起生活的，还好关繁星不是很介意这件事。

    ——全家人里，对此事不满的应该只有她弟弟。

    换了个地方也是一样的，关繁星向来以家人为荣，也以家人为榜样和目标，这份信念支撑着她，让她昂扬自信地继续着学习钢琴的一切。

    家庭电话时，姐姐偶尔会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星星，一定要保持谦逊的心态。”

    还未见过“天空之外”的关繁星，应答得总是很轻松。

    直到3年后，肖瑶从正式拜师后，那在天赋加持下、堪称恐怖的成长速度，就像是横行宇宙燃烧着的流星，将她的骄傲击穿，剩下零星的碎片飘荡，不知该去向何方。

    一开始关繁星是不以为意的，她专注地磨炼能力，根本不会在意小她5岁的肖瑶都在做些什么。

    但总归是同一师门下的学生，不可避免的会听到对方的练习。

    “天赋”这个词，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人逃开被它中伤的命运。

    已经学习过很久、练习过很久、得到过周晴认可的程度的练习曲，肖瑶只是需要一周的时间，就可以比她弹得更好。

    ——尽管没有人这么跟她说，但关繁星向来是会自己完成复盘的。

    她虽然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或缺点，但私下独自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会尽可能客观地分析并告诫自己如何改正。

    点点滴滴积累的，是羡慕、也是嫉妒，到最后，剩下了对自己无力的急躁和痛恨。

    或许是自己太久没练这首曲子了！

    关繁星自虐一般地无限重复同一页的曲谱内容。

    我一定可以比她强！

    关繁星手上节奏一个慌乱，摁错了下一个琴键。

    ……

    手指在琴键上的跃动越来越慢，欢快的曲调在房间里慢慢消散。

    找不到借口，也欺骗不了自己。

    最后在房间里回荡的，是哽咽的自嘲声：“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天赋到底有多重要呢？

    或许只有真正拼命努力过的人才最清楚了。

    从“自取其辱”之后，关繁星连着三天都没有碰过琴，正好借以升高中的缘故，向周晴请了假。

    而周晴向来对她很放心，只是叮嘱了几句：“休息一下也好，你这几次的状态似乎都有一点点的急躁，可能最近压力很大？好好休息，少练，但是不要不练，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我！加油加油！”

    关繁星面上淡定地答应，可回了家刚摁下第一个琴键，就猛地站起身来逃跑了。

    她头朝下闷在被子里，许久才翻了个身，接着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像是灵光乍现一般，关繁星突然喃喃自语地开口：“我还应该继续吗？”

    过了几分钟，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一些什么东西，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自己现在大概是不冷静的，这种事情……一定要认真思考才行。

    反正听不到别人碾压自己，总能冷静下来的。

    冷静、冷静……

    请假的第四天，周晴临时拜托了关繁星去接肖瑶放学。

    关繁星主观上不是很情愿，但是客观来说，肖瑶各方面都品性极好，比她调皮黏人的混世魔王弟弟可强太多了，如果说让自己家里迎来一个听话乖巧可爱的小妹妹，终究还是一件悦人心脾的喜事。

    反正她们两个的学校在同一条街上的相差几分钟走步路程，根本不耽误什么事。

    本来关繁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领肖瑶去自己的琴房练琴，再次承受对比的伤害，结果肖瑶跟她进完家门，洗完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窝在桌子旁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沓彩纸，说要折纸。

    听话懂事且乖巧的小妹妹回家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练琴、也不是学习，给关繁星造成了一定认知上的冲击，于是她试探性地开口：“其实你不用担心会打扰到我？我在家也是时不时就练琴的，嗯……听你练琴学习，估计还能效率更高吧。”

    肖瑶老实地摇了摇头，表情认真且严肃：“我今天作业都提前写完了，不急着复习，也不急着练琴，姐姐放心吧，我就自己待着折纸就行啦。”

    关繁星很想相信，但短短半个小时，她亲眼目睹了肖瑶把一张崭新干净的彩纸，变成了干瘪抽巴的、她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反正就是丑哭了的、姑且应该算是“折纸”的不知名东西。

    同情那张纸惨遭蹂躏的同时，她琢磨不透，这孩子到底是喜欢折纸还是真没事儿干了。

    晚饭后，肖瑶仍然在折腾折纸。

    关繁星试图跟她搭话：“你……家长为什么今天没接你放学啊？”

    “我弟弟今天发烧了，比较严重，需要住院，爸爸妈妈去照顾他了，”肖瑶暂时停下辣手摧纸。

    “哦……你也有弟弟啊，你弟弟多大啦？”关繁星脑海里闪过自己弟弟的调皮样子。

    肖瑶的表情很淡：“一岁多了。”

    “这么小啊，那你们差的年龄可有点大呢……唉，珍惜这种时候吧，等他再大一点儿，可能就不会很可爱了，”关繁星的语气甚是沉重。

    肖瑶被她逗笑了：“姐姐的弟弟难道不可爱了吗？”

    “噫——别提了，他也就小时候可爱一点儿，现在啊，哎呦，烦死了，”关繁星叹了口气，“黏人精，一天能给我发八百条信息，全是乱七八糟的废话，那些废话80%是吹他自己又怎么怎么进步了，自恋得很。”

    肖瑶笑了两声：“唠废话也都是对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呀，挺好的嘛。”

    关繁星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肖瑶看的很清楚——关繁星的眼底溢满着幸福。

    “这倒也是，”关繁星思索片刻，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那剩下的20%呢？”肖瑶眨眨眼。

    “唔……唠一些我们家其他人的日常吧，不过主要还是围绕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关繁星右手比划“四”，左手比划“二”，“我爸总是满世界弹钢琴，我妈呢经常在办公室闭关修炼，他们两个不怎么在家。”

    “我哥哥就经常窝在家里，写书的同时照顾我们几个，我姐姐呢，向母亲大人看齐，加班狂魔一个，是全公司最能熬的人，”关繁星边说，边收回最后一根手指，“我呢，就在这里进修钢琴……”

    “听起来全家都好优秀，”而且感觉你们家氛围真好，后半句话她咽了下去，保持着感慨的样子。

    关繁星眼睛黯然了下去：“我们家其他人确实都挺优秀的……我也一直以他们为榜样和目标，努力像他们一样，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姐姐已经很优秀了啊，”肖瑶敏锐地觉察到她话语里的重点，“又有天赋、又肯努力，姐姐已经非常棒了。”

    关繁星苦笑：“我的天赋，可远远不够……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但是音乐、艺术这些……都太需要天赋了，天赋是立足的根基。”

    “但是努力也是可以追上来的！”

    关繁星看向她，眼里含着隐隐的泪光：“追不上的，天赋充足的人跨出的几步，都可能是天赋不足的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距离。”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追上有天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