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涵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话，抬着头几乎要把床板盯出个洞来。

    但有人比她更惊讶——黄笑远一个震惊的弹坐起身，弄得四张床一起剧烈颤动了一下：“啥！？”

    这不能怪她反应太大，而是黄笑远实在难以想象杨悦的这种性格还能有人恶意相待。

    且不说平时杨悦总是给班级同学带来欢乐，单论普通的人际交往，杨悦就根本没什么招人恨的缺点。

    而且肖瑶和杨悦是从小到大的、最好的朋友，肖瑶怎么可能允许杨悦被校园冷暴力呢？

    黄笑远看向肖瑶，但肖瑶低头回避了她。

    杨悦撑起上身，笑嘻嘻地看了看黄笑远：“嘿嘿，想不到吧~哎呀，别那么紧张啦，对我来说已经过去啦，安心听我讲嘛~”

    黄笑远只好再次躺下来。

    “我和瑶瑶幼儿园就认识啦，可惜我们的小学一开始没上同一个学校。因为我妈妈是高中的英语老师嘛，我就先去上那所高中的附属小学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很受欢迎的呢~”杨悦略带骄傲意味地娓娓道来。

    “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我，我一开始还当了班长呢！我们班主任是英语老师，我还兼任了英语课代表，刚上学那会儿我做什么事儿都超级用功的！所以成绩也挺好的。”

    杨悦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发生变化了。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妈妈跟我的班主任认识，希望老师可以多照顾照顾我，然后……可能班主任就对我有一些偏爱吧？可能就是老师的态度不是很一样，同学们渐渐地就都远离我了。”

    董欣涵立刻理解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最鲜明而无力争辩的事情莫过于在学校里老师的态度了。

    他们或许很无知，但对于老师的态度却拥有着无比的敏锐。

    “也不是很严重啦，其实也就是一些无所谓的背后闲话，偶尔没什么人搭理我而已……表面上其实都过得去的。”

    董欣涵抿唇，只感到非常无力。

    校园暴力最可怕的就是表面上过得去——只要表面上的和平还存在，所有人就都拥有不插手的合理借口。

    杨悦用右手指着天花板，模拟着画画的动作：“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明白这种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啦，我也只是觉得可能，是我没做好什么事情吧。但是后来，二年级下的时候，有一次我哥给我送红领巾，听到了有人在说我坏话，仔细跟我谈过之后，他告诉我，这个是‘校园暴力’。”

    杨悦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就用积极的语调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那么难过啦，只是有一点点点、小小的孤独而已啦~但我家长处理的挺快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立刻让我转学了，然后我就转到瑶瑶的学校去啦，而且还是和她同一个班了呢~”

    肖瑶早就在杨悦叙述的过程中，把灯关掉，坐回了自己的床上，听着现在杨悦这充满轻松的语气，只觉得心绪复杂万分。

    她们之间其实并没有深入过这种话题，所以这也是第一次，肖瑶真正意义上知道杨悦视角的一切。

    以前，她只是从杨悦的哥哥杨乐那里听说过大致的情况。

    在杨悦刚要转到她班上之前，杨乐特意拜托肖瑶照顾一下他妹妹。

    事实证明杨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段时间，虽然不长，但肖瑶明显地感觉到杨悦的性格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不再是肆意向外张扬的灿烂，而是持续担心对方如何反应的焦虑。

    偏偏杨悦不想让任何人为她担心，装作以往小太阳的模样，悄无声息但也积极进行着自我调整。

    所以肖瑶也一直没能和她深入谈这种话题。

    她知道，在杨悦心里，那些过去已经不会再痛苦，只是成为了她深刻铭记着的教训，不希望任何人重蹈覆辙。

    所以杨悦在长大的过程中，在人际交往这件事情上越来越得心应手，而且仍然积极地向外扩展——因为她希望至少在她自己所接触的范围里，不会再有人和以前的她一样了。

    灰色的、苦涩的过往，被杨悦化作了成长的养料，开出了更新鲜而灿烂的芬芳。

    肖瑶半靠在墙上，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串音符。

    耳边，是黄笑远说敬佩杨悦的坚强后，杨悦那得意洋洋的笑声。

    心里伴随着的，是一模一样张扬着、肆意着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在跃动着、摇摆着，就好像是要——

    飞舞起来了。

    她抓起手机，把灵感记录在备忘录上。

    “杨悦……你真的好厉害，”董欣涵难得声音里带着无法隐藏的羡慕，“我好像，就没办法摆脱以前的那些事情……”

    杨悦想了想，建议道：“那欣涵，你尽可能客观地想一下，你真的做错了吗？是错误到，如果别人用一种恶意的态度对待你，都可以称得上是‘合理的’那种错误的程度吗？”

    董欣涵沉默了很久，但也没有人打破这种安静。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么严重的错误吧，”董欣涵深吸了口气，回答道。

    “那你就不需要为别人的恶意而感觉到抱歉，”杨悦的声音满满的都是坚定，“因为是对方在不讲道理地把坏情绪发泄到你身上，所以你根本都不需要理睬他们的恶行，毕竟是他们疯啦~”

    董欣涵被她刻意搞怪的语气逗笑了，好一会儿才又有点怅然地问：“……那如果我一直没办法跨越曾经的坎怎么办？”

    杨悦“嗐”了一声：“不着急呀，慢慢来嘛~”

    董欣涵听她这潇洒的语气，倒是无奈了：“那我慢慢来也跨越不了呢？”

    “那就不跨越了啊，”杨悦非常理所当然，董欣涵却完全没设想过这种回答，“不——跨越了？”

    “对呀~”杨悦以为她没听清，又大声强调了一遍，“为什么一定要跨越自己过去的伤痛呢？之所以无法跨越，那一定就是因为很痛很痛，那都已经很痛很痛了的话，又为什么非得要面对这种痛苦啊？”

    杨悦哼了一声：“时间一定会慢慢地疗愈你的，所以只要不影响你正常的生活，那就不是非得要第一时间就克服啦！我哥就总跟我说，不要总回顾过去的伤痕，要把目光放到前方，因为未来还有更多新鲜与不同的事件，在等待我们完成那一份精彩！”

    “未来还有那么多可以值得期待的事情等待我们享受呢，”杨悦都兴奋起来了，“所以过去的那些，就不管啦，不看啦，就让它过去吧——”

    杨悦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等到我披着满身彩带的时候，再往回看，那些难过的事情应该早就是八百年前的啦，那估计也就不会再痛了呢~”

    一屋子剩下的人都被杨悦说的心动，黄笑远也开始大谈未来：“那我以后应该是一身白大褂！”

    “诶~皇上想当医生啊~”杨悦调侃她，“我还以为你会想当个歌手呢。”

    黄笑远的兴趣爱好是声乐，学的还是美声，在班级的音乐课上，每个学期的个人展示都会艳惊全场。

    “嘿嘿，那就是单纯的小爱好啦，不过没准当个副业呢！”黄笑远突然想起什么，“那董欣涵你呢！”

    又是这个问题，但这回董欣涵的心态又有了一些变化：“我……不知道，没想好……不过，不着急。”

    “确实不着急……反正你一看肯定就是选理科的，”黄笑远合上双眼，“还有四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想呢—— 不过，瑶神肯定是当个大钢琴家吧！”

    “嗯，差不多，”肖瑶把手机熄灭，放到枕边，“我刚刚还想到了一段旋律呢，你们要听听吗？”

    黄笑远&杨悦：“当然！”

    肖瑶轻轻哼出刚刚想到的旋律，她的音色并不亮，不像杨悦的那种明媚，却是一种柔和的文雅，拥有自己的棱角，却并不尖锐。

    所以这么一段跃动的旋律，被她哼出来，还是失去了一部分动感的活力的。

    “好听好听！”杨悦热烈鼓掌，“可惜这里没有钢琴！啊↘↗↓”

    “确实好好听，”黄笑远也跟着夸赞，却隐隐觉得好像缺少了一点什么，但她说不上来。

    “很好听，”董欣涵最后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夸赞。

    但董欣涵刚一说话，黄笑远就找到了她觉得缺少的东西——肖瑶的音色没能完全发挥出这段旋律的美妙，但杨悦的声音又好像太过充沛，只有董欣涵的声音！

    黄笑远激动地拍了下上铺的栏杆：“董欣涵，你也唱一段这个呗！”

    董欣涵简直是猝不及防：“……我？”

    “好耶！”杨悦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知道肖瑶肯定很支持，所以积极地二次起哄，“唱一个！唱一个！合唱！合唱！”

    肖瑶当然不会拒绝这么个机会——她知道自己这段旋律如果是董欣涵来唱，应该会更加完美。

    董欣涵长叹了口气，到底没拒绝，听肖瑶再唱完一遍后，就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

    两人声音的相性极好，就好像酥酥的面团子里添加了清亮的薄荷糖，有实诚的底蕴，也不失轻快的高扬。

    窗户透进来的薄紫渐渐转浓，轻轻落吻在几人的额头上，携着她们的歌声一起沉入甜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