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屿下了飞机，在攒动的人群里见到了来接自己的人。
“沈师兄！这儿！”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挥手跳起来，她穿着鹅黄色的短裙，戴着个硕大的遮阳帽，在大厅里格外显眼。
“秋苓？怎么来的是你？”
沈屿来江城主要还是为了三日后的秋季竞赛，机票是竞赛主办方买的，来接机的是当然也应该由主办方来安排。
可秋苓是宋雪蓉师叔的独生女，今年才刚刚读大一。就算和竞赛相关，也只能做个参赛选手，和竞赛主办方挂不上关系。
“嘿嘿，赛方安排来接你的学长刚好有事，我妈看我闲着，就把我推出来当苦力了。”秋苓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不见抱怨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我正好有事要找师兄呢！”
“竞赛相关的问题我暂时可不能回答你。”沈屿和秋苓认识的时间，比和宋雪蓉认识还要早一点。两人感兴趣的领域相合，接触也比较多。秋苓眼睛一转，沈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话。
“哎呀，我又不问课题相关的。”秋苓转过身，对着沈屿双手合十拜了两拜：“距离比赛正式开始只有三天了，我们小组的材料都提价弄完了，现在改也没时间了。我就是想问问，师兄你都看过各个小队提交的材料了吧，我们这次有没有机会能拿到全国一等奖。”
“这个嘛……”沈屿假装回忆起自己手里的资料，他看着秋苓眼巴巴地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我签了保密协议的，这可不能提前告诉你。”
“唉，好吧。”没听到想要的消息，秋苓连叹了两口气。
“竞赛的成绩还是要看三天后的比赛结果，现场发挥在成绩中同样占比很高，我现在可不能向你保证什么。”看见秋苓丧气的样子，沈屿解释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秋苓忙摆摆手：“我妈说这次竞赛来了很多很厉害的选手，我也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对了，宋师叔呢，在实验室里忙吗？”沈屿还没忘自己这次来江城要做的事。
“她啊，今天不在实验室。”秋苓左右看了看，凑到沈屿旁边低声道：“师兄，我偷偷告诉你，观测站的人在长江流域发现了足足六种没见过的鱼类！这边还在禁渔期不让捕捞，为了观测数量和习性，我妈干脆搬了个帐篷在江边，带着几个师兄师姐说要住在那了。”
沈屿十分惊讶：“一次发现六种这么多……确定是之前未被记录发现的新物种吗？”
“是啊，整个研究所的师兄都在翻找资料，连路人随手拍的‘海怪’影相都翻了一遍，确保之前没人见过。”秋苓点点头：“我也觉得一次出现六种新生物有点太夸张了，有以讹传讹的嫌疑。所以我妈才带了好多人守着江边，主要也是想确认一下消息真伪吧。”
沈屿从秋苓那要了宋雪蓉的位置，打了辆车赶过去。
夏末的江城依旧热的恼人，只有滚滚的江水能消解三两暑意。
沈屿刚下车，就看见三五个帐篷聚成堆，驻扎在河岸边。
为首的女人两鬓霜白，她穿着朴素的防晒服、短袖长裤，戴着个遮阳的编织帽，腰背挺直地坐在小马扎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河面。
这位便是江城水生生物研究所的宋雪蓉教授。她身后或坐或站着几个年轻人，手里捧着西瓜和蒲扇，同样盯着江水聊着天，时不时拿起手边的望远镜对着江水看一眼。
沈屿参加前两届海洋学类大赛时，宋雪蓉刚好做评委，二人因此相识。
“师叔。”沈屿对着江边喊一声。
宋雪蓉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她侧身对着沈屿招招手：“是小沈来了，快过来坐。你从刚下飞机吧，怎么没去酒店休息？”
“师妹说您在这，我正好没有别的事，就来看看，听说你们这边发现了几个新物种？”
“你也听说了？我们实地观测到的有四种，分布在不同区域内，其他几个教授带着学生在那边盯着。”
“新物种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
江河不比深海，存在着许多未知，虽然长江还处在漫长的禁渔期，里面生活的鱼群基本都记录在案，突然出现一两个新物种还情有可原。
一次观测到四种新物种，实在是天方夜谭。
“我们目前还在摸索阶段，要出具具体的报告还要一段时间。”宋雪蓉没展开说太多，她拿起一块西瓜，放在沈屿怀里：“他们几个都嚷嚷着要喝奶茶，不过这里比较偏，只有这个了。”
“这个是我们从附近的瓜农手里买下来的，可甜呢！”站在宋雪蓉身后的男生笑着插了句嘴。
“这瓜味道是不错。”沈屿咬了一口西瓜，他跟着众人一起看向滚滚的长江水，提起自己的目的：“我这次来是有些事要找您帮忙——我最近做了几次海水检测，出的结果有些奇怪。我记得您这里有更精密的仪器，特意带了样本过来，想借用一下仪器。”
宋雪蓉没第一时间应下来，她沉思片刻才道：“按照你的性格，如果怀疑真是仪器导致结果产生差异，一定用其他方法重新测算验证过结果了。你来找我，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就知道瞒不过您，我这次来确实是有所求。”沈屿见自己的盘算被拆穿，也大方承认下来：“我们做海水成分分析的时候，关注点在常见的离子成份上。”
“而正常来讲，同一片水域不同时间、区域内的海水样本，这些成分的浓度确实会有些许细微差异，我们一般会在将在这些成分浓度合理范围内波动的情况视为正常现象。”
沈屿对着宋雪蓉解释道，虽然研究的是不同方向，这些简单的道理宋雪蓉也是清楚的。
沈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觉得最近采集到的样本数据有些奇怪。虽然各种成分依旧在合理范围内波动，但海水中一些化学成分要比之前活跃的多、含量也在持续上升……就算考虑到海洋污水的影响，我依旧觉得这份数据‘不正常’。”
“是不是核污染的缘故？”
沈屿知道她的意思，他摇摇头。
核污水排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可其特点还是在于其中蕴藏的放射性物质，同日常观测的普通离子关系不大。
而在和污水排放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不久，凡是能和海水沾上边的领域，都及时做了一套又一套估测和预案。
沈屿所在的研究院虽然比不上宋雪蓉的研究所体量大，地位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院里的研究员事先对受污染的海水成分变化有一定的猜想，这些猜想可以看作海洋海水成分的‘正常’标准。
污水里的成分是固定的，实际观测下来的数据就算有所出入，相差也不会太大。
“你怀疑是有其他原因从中作梗，才导致海水成分异常。”宋雪蓉在海洋领域研究了几十年，她一语中的：“海洋里面的东西，无非就是有机物、无机物，有生命体与无生命体。你从其他成分中得不到结果，就想从我这讨最近有关海洋生物的数据来支撑你的猜想。”
“还是瞒不过您。”沈屿被拆穿心思也只笑，他有信心，宋师叔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
他在来之前试探过了，宋师叔也对海水成分感兴趣——他那时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她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长江江水成分的变化，以及这些变化和长江流域内新增物种之间的关系。
要研究新物种爆发的诱因，生长环境是不可避免的重要因素。
沈屿的思绪飘远，他突然想到海洋深处，会不会也新增了那么几种尚未被人类发现的新物种。海洋远比江河广袤得多，截至到目前，人类对深海的了解也远远不够。
“这样吧小沈，你也帮我一个忙。”果然，宋雪蓉再开口，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这边虽然实验器材先进，手下学生毕竟不是专业的，他们在海洋化学上的造诣终究比不过你。我要一份对长江水质的分析报告，就照着你的那份分析海水的来。”
宋雪蓉指了指身前的大河：“虽然长江还在禁渔期，但是你可以取一点江水样本，去我那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上，我再叫几个学生去给你打下手，几天内就能得出结果。”
“你想要的其他数据，也只管去找他们要就可以了。”
“老师，前面好像有东西。”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宋雪蓉顾不上沈屿，她忙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着江面看去。
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在长江中心往复波动，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显眼。
同行的一位女生将相机伸到水下。
“看到了，刚好四只，目测在二十公分左右。形似江豚、有鳃，身上有红色花纹。在贴近水面的地方悬停，像是在观察我们这边。”
“没错了，和我们得到的消息一致。”
“太好了，‘三号’果然是在这片水域附近出没，之后在这里设一个观测站，下次来就方便很多了。”
“他们……好像在朝我们靠近。”
一圈涟漪归于平静，几秒钟后，出现在更近的水面上。
“传信的人说它们可能对人类感兴趣，看来不假。”
最小的一条“三号”新物种一马当先，离众人越来越近。在场的人纷纷屏住呼吸，连沈屿也不知觉起身靠近岸边仔细观察。
“它额前的那抹红色，像水墨一样，好漂亮！”
同行的人中有人惊呼。
它好像听懂了，喷出一道细长水柱落入江面。看见众人纷纷退避，还开心地晃了晃鱼尾。
“这小东西才巴掌大一点，还挺好玩。性格上也和江豚相似，二者应该同属或者同科……它的肢体语言可以表达情绪，表情像是会思考……智力应该不低。”
同行的几个学生一边说着，一边纷纷拿笔记录。
沈屿蹲在河边，看着它滴溜溜在水下转眼睛，也觉得十分可爱。
被认为“可爱”的鱼终于游到岸边，它紧紧盯着沈屿，突然大张开嘴，露出里面细密排列的几十颗尖牙咬上来。
还好沈屿及时后退，只被咬掉了一片衣角。
一击未中，它把口中的布料嚼得稀碎，而后狠狠拍打一下水面，才转身朝着同伴游去。
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又被甩了一身水的沈屿：……
“嘶，攻击性好强。”旁边的人惊叹一声：“沈学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
……
千里之外的渔村，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拖着硕大的渔网上岸。
他腰背佝偻，赤在外面的脚趾都在用力。
“嘿！呼……今天收获这么多，让我看看都捕了什么东西。”少年松开渔网，蹲在地上挑捡起来：“这个不认识，丢回去……这个是保护物种，放生……这个也不认识，还有这个、这个……。”
少年越挑越焦躁，眼见着能留下来的鱼越来越少，他不爽地长叹一声：“今天又白忙了，到底哪来的那么多没见过的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