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被带回剑宗山头时,一阶又一阶的阶梯绵延不绝,直至山头,周围一片雪白,冰冻三尺。
就连悬崖上的一棵枯树上头都不免结上一层冰冻,掉落的冰锥落入地上碎的粉身碎骨,不见踪影。
子车落白一步步走上台阶,怀里抱着行鹤之,一步又一步,走的如此坚定。
多年前一眼,早已认定此生唯他一个弟子,再无他人。现在走的路,不过是这孩子当年一步步走上台阶参加收徒礼时走过的路,共计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每一步子车落白都在证明他的道。
“何为道?”
“道,即为剑道。”
“何为心?”
“心,即为剑心。”
回忆里少年时的子车落白跪在地上向寻风剑尊拜师,拜师时寻风剑尊顾寻风问他的问题。
刚经历家破人亡的子车落白丝毫没有退缩和无措,刚好就跪在顾寻风面前拜师。
不过十二岁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道心合一,实为剑意,剑心不稳何来剑道,剑道消亡何谓剑心。”
剑修最重要的便是剑心,剑道。先有剑心,才有剑道,先有剑道,才有剑修。
当年对顾寻风说的话,子车落白一一记在心中,不敢违背,可事情总有意外。
雪花落在他额头,冰冷的触感叫子车落白用一只手覆在怀里抱着的人的额头上,宽大的衣袖也盖在上方。
/
来到屋内,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置床上,这是一张可以温养他身体特制的床。
子车落白搭上他的额头,然后就这样静静地为其输入自己的修为。
许久,行鹤之才从睡梦中醒来。
“师尊?”第一眼便瞧见子车落白在一旁,行鹤之伸出一只手轻抚对方的脸,慢慢的抚上对方用白布条遮盖的双眼。
他手上动作极轻,生怕弄疼了对方,子车落白感受到对方的温柔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小鹤……”这是极为亲昵的称呼,小时候子车落白便是这样叫他名字,长大后未曾叫过。
行鹤之手中一顿,赶忙起来,然后一套行云流水跪在地上。
“天玄剑尊,行鹤之失礼。”行鹤之跪在地上腰板挺直,亦如当年。
子车落白吓的赶忙扶起,可对方丝毫不动,“行鹤之……起来吧。”
一句行鹤之,仿佛回到过去又仿佛间隔山海。
/
几天后,行鹤之在这里都快呆的长蘑菇了,自从那天之后子车落白就把他囚禁在这,不许他出半步。
没辙,谁叫对方是剑尊呢,总不能驳他的面,更何况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需要知道。
或许留在这会更方便,但一直关在这反而不利。
“该怎么办呢,出不去,用体内的仙术也出不去,对上师尊根本没办法啊。”他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发牢骚,手里的各个宗门光辉事迹这本书都要翻烂了。
这几天都在屋子里看这个,累了就躺床上休息,无聊了就起来看会书,整个屋子就他身上这一本书。
着实无趣。
既然仙术不行,不如试试老本行?说干就干,行鹤之起身找出一叠纸和笔墨,挽起袖子就开始。
他主修邪,副修鬼,两者相辅相成,才成就的他。
先用法术将手腕割破,然后滴在砚台上,大概装了有一半,才拿起笔在上面沾。
精血混合墨香的砚台,汇入纸上,慢慢的沿着笔迹逐渐变红。
没一会一张符便画好了。
看着桌上满意的符咒行鹤之擦了擦手,手腕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呈现深红色的血迹。
“还差最后一步。”行鹤之闭上眼感受四肢,然后硬生生在自己魂魄上撕了一块,睁开眼只见那小块魂魄黑漆漆地在手上。
生撕魂魄的疼以前就习惯了,可现在重活一世,全新的身体却丝毫没习惯,照样疼的他哭出来。
“疼死了,还得多撕几次,这样或许这幅身体就习惯了。”他毫不在意,反而想多撕几次,等撕够了,撕光了,这副魂魄也就消散了。
面对这种情况,以前的他还会去极阴之地的乱葬岗吸取游魂的魂魄来供养自己的魂魄,只有乱葬岗的游魂才能修补他这极阴的身体。
乱葬岗都去过了就用采阴补阴的方法修补魂魄。
所谓采阴补阳即为做炉鼎。
不愿做那炉鼎的行鹤之另有其法,便是找九个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与她们双修。
那段时间的行鹤之还有个沉迷女色,一夜御九女的外号。
现在不如当年,他得省着点用。
普通的纸张附上生魂一下子灵活起来,就连上面的符咒都鲜红无比。
“生我者魂,死者谓何。”一句话念完,符纸顺着方向朝屋子里的禁制撞去,然后破开一个小口。
“成了!”
行鹤之就这样光明正大朝那个口子出去,走时还回头看了看那关着他的屋子。
子车落白有事去其他山头议事,已经去了好几天,这几天都未曾见面,出来也没见到他,想必还在那。
/
远在另一个山头的子车落白感应到自己的禁制被破,神色一变。
“诸位师兄,我还有些事,在此便先走一步,至于行鹤之的事,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他说的决绝,其他人根本没什么理由拒绝。
毕竟行鹤之是他的徒弟。
等子车落白赶到时哪还有行鹤之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从残留的法术来看,是邪修。
他,又用了之前的法术。
行鹤之随意叼了根草在嘴里,衣摆随着移动压弯一路的野草。
“接下来去干嘛呢?先去调查身上的仙力?”
祁清风等人赶到山头就见子车落白站在那,周围温度很低,叫人止不住打颤。
几个人里就祁清风上前,“师弟,是行鹤之走了?”说完顿了顿,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他…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没告诉他?”
要说这大陆上对行鹤之最好的,子车落白数第一,没人敢质疑,从小到大,他对他用尽了心思。
就连这次也是。
“无碍,他走了,我去寻他便是。”此话一出倒显得他寂寥,身上披了层寒霜,叫人不敢靠近。
行鹤之根本没离开这剑宗,要想搞清楚身体里这股法力还得在正道门派这比较好,免得出去被人认出来那可就惨咯。
要说这剑宗,确实比外头要好。一年四季如春(不是,除了师尊的山头全是寒冰外),漫山遍野的花(虽然基本上都是那几种花一下子就看腻了),还有一大批像小白菜一样刚长出来的弟子。
路过一新生见他沉醉如此伸手戳了戳,行鹤之反应回神,“怎么,你也是沉迷于小爷我的美色?”那新生吓的赶忙跑路,他可没这爱好。
看他一溜烟就跑没了影,行鹤之突然笑出声。
剑宗都是剑修,剑修需要剑道,剑道需要剑心,剑心则指丝毫没有任何除剑道剑心以外的情感,若有,则视为剑心不稳。
剑修没有剑心则再也不能用剑,不能用剑的剑修还是剑修吗?所以大多数的剑修会在寻到剑道剑心时摒弃一切情爱。
当初的行鹤之也是如此,直到那件事之后。
突然行鹤之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他认为人生还是要潇洒,不要总沉迷过往,鬼修邪修最重要的不就是随心所欲?
一路朝小道走,渐渐眼前出现巨大的藏书阁,剑宗的藏书阁可谓是大陆第一。其数量上就能媲美一整个大陆人数。
他想先去书里找答案。
子车落白随着踪迹跟到此地,抬头一看原是来了藏书阁,他站在那其他弟子一一向他行礼。
透过月光再照射进书架,最终落在行鹤之脸上。
他盘腿坐在地上,周围全是书,地上是书,身后是书,身旁还是书。
“原来如此,可何人会如此大手笔?莫不是……”看了好几日的书终于有点眉目,这等法子竟是从一本鬼道邪修的书上找到的。
《还阳录》正是这本书的书名。
作者不详。
子车落白隐去身形在他旁边另一个书架上背靠着,眼上覆盖白布,只用神识感知周围一切,这些年来早已习惯。
“小鹤…”他看得出对方已经知晓。
一排书架,隔开两个人的心思。
月光里藏匿起对彼此的缱绻。
行鹤之在里头待了好几日,被人摇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他烦恼地睁开眼瞧身上人,看起来是个剑宗弟子。
“你谁啊!”他起床气大,就连以前的子车落白都不敢直接叫他,若是实在需要叫醒他,也会隔着法术叫他,根本不会自讨苦吃过来叫他。
对方被他这么一吼,也来了脾气。“欸,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他也是爆脾气,这可是藏书阁,是他顾思缘的地盘,这么多年来,可没人敢这样吼他。
顾思缘壮起胆子继续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啊,就敢在这睡觉!”
支起眼看,一张生气的少年郎面容看的他怒火中烧。居然还有人不认识他的,欸,这就要和他讲讲理了。
刚起身都摆好架子和人大战三天三夜了,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重生了。
这几天过得实在混乱,都记混了。
连忙败下阵和人道歉:“对不住啊,师兄,我是刚入门的新弟子,昨晚在这苦读一下子就睡过去了。还望师兄莫要怪罪。”
见对方向自己行礼,这副谦逊有礼的样子顾思缘也不再追究。特意装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
“咳咳咳,念在你是刚入门的,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但这藏书阁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在这睡觉的地方。如果说不小心打翻烛火,把这烧了怎么办,如果说你是来这偷秘籍的又怎么办……”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行鹤之听得头要炸了,以前这里怎么没人看守?真是奇了怪了好在以前没这号人。
没等他念叨完,行鹤之直径离开,刚走几步,对方拉住他手腕。“师弟,你叫什么,我们交个朋友?”
他一副贼兮兮的模样,两只眼笑起来跟狐狸似的,莫名感觉没什么好事。
“路霜。”这是他昏迷前听子车落白说的,说这是他二弟子。
原来都有二弟子了吗?
骗子。
“路霜?好名字,在下顾思缘。”顾思缘一脸小眯眯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是假借交友的名头去寻他,然后……再告他一状。
至于什么名头,那还不是信口拈来,随便他怎么编,反正又不知道真相。
敢出言顶撞他的没几个,但这个路霜还真的头一个。
“我可以走了吗,顾师兄?”一声顾师兄让顾思缘心情大好,对行鹤之笑脸相迎,然后目送他离开,背过身时又啐了一口。
/
子车落白一直站在不远处等他,一等就是好几天,里面发生的事他也用神识看的一清二楚。
顾思缘是三长老门下弟子的弟子。因犯戒被贬入藏书阁做了这看管书籍的职,想来也有二三十年了。
行鹤之走了没多远 一直感觉有股视线盯在自己身上,这股法力像他师尊。
正巧,他要找他聊聊。
一路踱步来子车落白身边,一靠近一股寒气袭来,不禁让行鹤之抖了抖。
嘶,真冷啊。
“天玄剑尊,您可否方便与我一叙?”用的尊称,他清楚自己和子车落白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师徒。他行鹤之早在一百年前就因叛出师门而被他逐出师门。
子车落白微微倾身附在他耳畔,“行鹤之,没有本尊的令不可出平遥剑宗。”
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传入耳朵,直达脑髓,好像真的给他下了命令一样。
行鹤之咻一下离开他面前,大口呼吸。赶忙用神识检查自己的灵台。
当真在里面发现子车落白对他下的令,终身不得出平遥剑宗。
行鹤之放平呼吸,抬头质问,“你在用什么身份命令我?”
刹那间,整个藏书阁附近全部被寒雪覆盖。子车落白垂眸,伸出一只手抚上对方的脸。
“小鹤,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唯独这一条,你不可犯,更不许用邪修的术法。”
明明对方眼睛盖着白布条,看不见眼神,却能深刻体会到那种温柔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使四肢百骸颤栗。
他还认我做徒弟。
行鹤之下意识喊了句师尊,又有什么多年来的东西呼之欲出,顷刻间被他压下。
“我不是你弟子,你别用这种我师尊的语气跟我说话。”
/
顾思缘站在藏书阁高楼看着,还没看完,一股强大的剑修法力袭来,刺的他根本抵挡不及。
就这样被法力重伤,他只能跪在地上求饶,那股法力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