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宴会总是无聊得大同小异,卓清渌跟熟悉的长辈们寒暄几句后,自己坐到吧台边。

    这是调非酒精饮品的吧台,大部分时间没人光顾,卓清渌也乐得清静。

    前面一段时间课多,作息不太好,今天一二节他有课,本来起得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下课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来做造型,头晕脑胀的,气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这会儿越来越困,他便想着点杯咖啡。

    饮品师估计不是英语母语者,提供的饮品单子上写的文字,卓清渌看不懂。

    这种时候,就有点怀念未来的拍照翻译功能。

    正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有人在他旁边落了座。卓清渌漫不经心侧脸瞥了一眼,颇感意外。

    高中的同班同学图谨扬——也正是前些日子在酒吧遇见的图恢宁他弟弟。

    想到图恢宁这个人,卓清渌有些头疼。

    加了vx之后,对方时不时就要来撩一下。如果很过分,卓清渌大可以将他一删了之,但偏偏他又将分寸把握得很好,维持在有存在感但绝不烦人的程度,直接删反而小气。

    而且卓清渌也不想现在跟图恢宁这个真疯真狠的杠上,所以聊天软件上只能不冷不热地僵着。

    ——何况他也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真对他有意思,而是在试探。

    见他默默翻着饮品单,图谨扬好奇地问:“清渌,你还是不喝酒啊?”

    高中毕业聚会,图谨扬和另一个同学开了好几箱红酒,当时班里几乎所有人都喝了,除了卓清渌。

    “嗯,我喝不了。”

    吧台里那位果然开口就是语速极快的西语,换成英语也口音浓重。卓清渌不太听得明白,图谨扬懂一些西语,提出帮他点单。卓清渌思索片刻,说自己想要一杯甜一些的咖啡,图谨扬转达后,饮品师自信地点了头,很快制作出一杯色彩明亮的维也纳咖啡。

    卓清渌不是很喜欢中间那层奶油,但顶上有做调和的绿抹茶,他想应该不至于腻到喝不了,因此没有多说。

    只是抹茶一入口,他便觉得不太对劲。

    这层绿色的东西有一种油脂丰富的绵密感,而且口感醇厚,绝对不是轻盈的抹茶。

    卓清渌轻轻皱眉,用英语询问:“杯子顶部这层绿色的是什么?”

    饮品师磕绊但骄傲地回答:“开心果奶油果酱,比例是我的独门秘方。”

    卓清渌放下杯子,转而喝一口清水,含在嘴里漱了漱又吐掉。

    每种语言都有其形成的土壤,因此其中自然也会透露民族特性。华文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讲究含蓄,本质上,或许就是由华国人推崇“中庸”、不喜“极端”的主流价值观所决定的;而西语作为一门情感表现力丰沛、不吝于表达情绪的语言,当然也脱胎于母语者大部分感性十足的特点。

    这位饮品师也是如此。他一见卓清渌吐了饮品居然还要漱口,立马就受不了了:“您是对我制作的产品有什么不满吗?”

    “我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我对开心果过敏,所以不能喝。”卓清渌已经感到口腔里有一种不太舒服的微刺感,还是对他解释了——不然他怕这事回头变成对方一辈子的心结。

    这不是开玩笑。从前病情相对稳定的时候,有一次卓清渌勉强撑着出去和人谈合作,结果吃饭吃到半途,头疼发作起来,没一会儿就疼得他实在受不了,不得不去卫生间呕吐,还不巧被那间餐厅的西语主厨看到,气得对方当场破防大哭。

    听他解释完,饮品师懵了:“可是,这位先生点的就是开心果维也纳咖啡?”

    图谨扬也很吃惊:“清渌,你过敏?严重不严重?要不我叫医生过来?”

    卓清渌平静地看他一眼,起身离座:“不用,我的过敏比较轻,只是会有些皮肤症状。”

    虽然卓清渌自以为这是个没人注意的安静角落,但他忘了他自己实在是个发光体。他坐在这儿,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现在见他脸色泛红地往盥洗室的方向走,马上就有工作人员通知了卫铭羽。

    卫铭羽啧了一声,过来问图谨扬:“怎么回事?你俩说什么了?还是他哪儿不舒服?”

    图谨扬摊手:“清渌好像有点过敏。”

    卫铭羽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沉声道:“看见他吃什么了吗?我不记得哪道菜里有开心果。”

    他语气不佳,图谨扬心中忽然有些不安,陪笑道:“不是菜品里的,怪我,我不知道他过敏,他要甜口咖啡,就随便替他点了个开心果奶油的。”

    卫铭羽冷笑:“初三那年祁晓雯在班里发蛋糕,开心果酱夹心的,卓清渌吃了一口,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你现在说,你不知道他对开心果过敏?图谨扬,你他妈是不是把我当傻逼?”

    图谨扬以前跟卫铭羽关系还不错,所以不明白卫铭羽为什么忽然这么大火气:“铭哥,我这是真忘了,这点小事谁记得住啊。”

    卫铭羽愣了瞬息,脸色更沉:“滚蛋,别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阴暗心思。追不上梁琦蕴,那是你自己废物,你找卓清渌的茬,我管不着,但你敢在我奶奶寿宴上办这种破事,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图谨扬还以为自己终于把准脉了,连忙道:“不是,铭哥,我绝对没有不尊重老太太的意思。”

    卫铭羽只道:“滚。”

    中学和高中六年,图谨扬基本都跟着卫铭羽混,知道他平常看着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手松心也松,求点什么都很容易,但真发起火来,什么都没得商量。

    图谨扬只得蔫头耷脑地去找他爸,说自己不太舒服,想先回家。

    这些卓清渌没听到,他走去盥洗室洗了两次脸。

    那么一丁点开心果的摄入量,其实的确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所以卓清渌没有吃卫铭羽让人送过来的药,只去倒了杯温水,握着走到花园那个人工湖边,边透气边抿着喝。

    这湖很浅,但面积不小,主要是为了养那些观赏锦鲤,所以也没装栏杆。

    秋季的风很凉,吹了会儿,口腔里的异样感觉很快消失了,脸也不再发烫。

    抓着手机起身时,卓清渌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他身形一晃,左腿便踩进了水里。

    鞋子湿透了,其他倒没什么。

    卓清渌回头看——

    这回图谨扬不装了,站在那儿嘲讽地勾了勾唇:“对不起啊。”

    卓清渌有些震惊。

    不是震惊别的,而是震惊于这种电视剧里无脑反派才会做的笨事,居然真的会有人这么胆大光明地实施。

    鞋子湿了、哪怕身上衣服全湿了,也可以马上就换,实在称不上有多丢人。

    图谨扬做这种事,到底能得到什么?

    情绪价值?卓清渌看不到其中有什么情绪价值可言。

    他的脑子还在思考,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哗啦动静。

    转头一看,是跟上来的图恢宁一脚将图谨扬踹进了池子。

    “就猜你不会老老实实回家。”图恢宁眯着眼睛,对他那个心眼比针还小的弟弟笑道,“果然啊。”

    图谨扬的情绪瞬间爆炸:“我在哪跟你这个杂种有什么关系!”

    “唉,谁让我倒霉呢,跟你这傻逼一个姓,你作死就得被连累。”

    “谁作死?我跟我同学开玩笑也要你管?你这神经病是不是故意要我丢人?”

    “弟弟,你怎么会这么想?”图恢宁惊讶不已,“你都说是跟同学开玩笑,那我也是跟你开玩笑啊。”

    图谨扬咬着牙,恨恨从水里爬起来。

    卓清渌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飞快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拐角,才蹲下身卷了卷湿裤脚。

    “你这关爱傻子的眼神,不会真当他蠢吧?”图恢宁懒懒看他,“卓清渌同志,来听我给你科普哈:趴着摔进水里,胳膊那么浅的水就有可能淹死人,就算淹不死,呛水量也会是所有姿势中最大的。你当他蠢,那你才是蠢。”

    卓清渌不想跟他争,联系了司机去取新衣服后,对他道:“谢谢。”

    最终走进宴会厅,已是三十分钟后,好在迟到得不算久。

    图恢宁位置较偏,从迎宾台对侧绕行过去,引起了一些注意,自然也有人看到了后边的卓清渌。

    台上正有卫家的小辈在发表贺词,卓清渌神情不动,顺着侍者的指引落座。

    旁边的卫铭羽压低声音问:“换衣服干嘛?”

    卓清渌嘴唇沾了沾手边明显与其他人颜色不同的饮品尝了尝,也低声回答:“碰到一点小问题,弄脏了。”

    “整天毛毛躁躁,笨得要死。”

    猕猴桃汁,富含维生素C,可以辅助抵抗组胺带来的炎症反应。卓清渌侧头觑了一眼正在鼓掌的人。

    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此人察觉到视线,皱起眉在那指桑骂槐:“看什么?笨说错了?以前不挺会告状么,现在怎么——”

    “铭羽哥,我们能不能好好沟通?你总对我恶语相向,我的承受力也有限,也会伤心的。”

    他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撇开了:“你又吃错药了?”

    卓清渌扑哧一笑:“我只吃了你给的药。”

    卫铭羽无语地闭嘴了。

    卓清渌也不是刻意逞强。比起现在这个让人如坐针毡的座位排列,刚才那些的确都不算事。

    燕徐南坐在寿星右边的主宾位,这很正常,问题是自己的位置:在场那么多人,比自己关系近的、比自己地位高的、比自己更重要的,一抓一大把,他凭什么坐主桌,还坐卫铭羽这位二主人右手边的三宾位?

    如果不是知道卫老太太和卫铭羽不会害自己,他恐怕就得去认真调查这是谁要刻意拿他立靶子。

    午宴结束已近三点,邵敏乾认识了新朋友依依不舍。卓清渌扫了他和那位姑娘一眼,没有多说,让司机留下等他和他的新女友预备役,自己先走。

    出租车在这片显然没什么市场,卓清渌坐接驳车出了小区,在门口等了会儿,连影子都没瞧见。

    正准备打电话叫,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在他身边滑停,驾驶座车窗降下来,露出了许司机的脸。

    燕徐南刚才喝了点酒,说话声音有些懒,语速也比平常稍微慢一点:“回家还是去学校?”

    卓清渌想了想:“去学校吧,更顺路。”

    “行——老许,先送清渌。”

    但车行到半路,卓清渌忽然又反悔,问他:“我想去看看汤圆,方便吗?我怕再不去它就忘了有我了。”

    卓清渌这段时间课满,已经有几天没去看过狗了。

    幼犬时期是培养人宠关系的黄金期,不好好跟它打好感情基础建立完善的亲和关系,以后狗狗就不会和他亲,视频没用。

    霜园和卫家这栋住宅,一个在艮市东南,一个在西北,路途有些遥远,还要穿过市中心。

    繁忙路段的红灯时间很长,卓清渌摘了手表和造型师给他套的那些硌手配饰,轻轻舒了口气。

    窗外太阳很大,撩开帘往外瞥,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

    燕徐南说:“想开窗就开,没关系。”

    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会略带好奇地往车这边看。卓清渌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很快放下了窗帘。

    “我只是看看到哪儿了。”

    说完这句话的几乎同一瞬间,卓清渌又听到一声清晰的——咔哒。

    然后是砰地一声巨响。

    他再度撩起了帘。

    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上了视觉盲区拐出来的汽车。

    电动车开得相当快,急速刹车导致车子侧翻,他人也从侧面飞了出去。

    绿灯方向上的另一辆车速度不快,但留给驾驶员的反应时间实在太短,他往左打方向盘,右前轮还是轧过了摔到地上的人。

    那司机下来报案,手机捡起来又掉,两次才终于放到了耳边。

    卓清渌收回手,背上歘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大学城的商场,他也是听到这样一声之后,看到了那个刻意选在人流稠密处跳楼报复社会的人。

    “燕先生,外面的车祸发生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卓清渌又问许司机:“许叔,你呢?”

    许司机摇头:“我也没有听到。”

    重生已经够匪夷所思,现在又冒出来这近在耳边的咔哒声。

    一道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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