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烧,木柴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不远处的村民聚在另一堆篝火旁,橘红的火光一跃一跃的,他们的眸子便也成了金色,流动着星子。虽仍是骨瘦嶙峋,到底多了几分生气。
袭明坐下来,捡了只小木棍拨弄着火堆,拨着拨着便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长。”袁焕出了声。
“呦,小木头终于说话了?”袭明轻笑一声,“这么多天不说话,怎么,吓成小呆子了?”
“是不是我?”少年眉头揪成一团,拳头攥的死紧,望向袭明。袭明愣住。“什么?”
“那个人,是不是我?”袁焕又重复了一遍。
袭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什么呢,瞧把你给能的,赶紧,熬药去。”
袁焕呆呆应了一声,接过包着草药的布袋子。熬药用的小陶罐是前几日袁焕从废墟中捡到的,虽已破了口,但勉强能用。死气浸染不分老幼,这十几位村民即便侥幸存活下来,大多也带上了伤病。
走几步,袁焕回头,嗫嚅许久,道:“倘若是我,我会去做。”
袭明的手一顿,他能听出来少年的声音在颤抖。因死气弥漫,通州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远方地平线上隐隐的白光昭示着黎明的到来。
真黑啊,没有一颗星星。袭明想起小时候,老爷子跟自己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叫做命星。皇帝的命星,就是紫宸。
“我的呢?在哪儿?亮不亮?什么样的?”
老爷子只是笑,不说话。
袭明回过神来,道:“小子,记住喽,没你的事。你就好好地,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明白了?”
袭明跃上树梢,望着袁焕奔来跑去的身影,丝毫不见方才的坚韧与庄重,不由得摇头轻笑。一只纸鹤飞来,袭明接过展开,粗粗览了一遍,那纸鹤便自己燃起一团火,烧成了灰。
“我不过是个道士,老东西,我不过是个道士。你还要我怎样呢?”
没有人应答。
袭明歪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的笑了一声。他随手砍下一截树枝,取出一段棉线,咬着剑在手掌上划了一道,血液争先恐后涌出,顿时被棉线吸了干净。树枝作骨,黄纸作皮,棉线为芯,是为魂灯。
“小子。”袭明唤道,把灯扔了下去,“点上,给他们,我们要走了。”
袁焕忙接住,见到血色的灯芯吓得倒吸一口气。“道长……”
“你点便是,魂灯佑灵,可保人免遭死气侵蚀,你师父没教过?”
没待袁焕回应,袭明已经留下一句“快跟上”先行一步走远了。
除夕将近,街市上多了不少僧侣尼姑,三五人一伙,挨家挨户化缘。半人高的佛像,或金铜或木制,安放在上好的盆器中浸着香水,宝相庄严,亦随他们一道。沈全策马在玄武大街上奔腾而过时,见到一尊佛像,心口莫名一跳。
“往年,长安城里,有这些多僧侣?”他问道。
“禀公公,一直是这般多的。平日里佛门中人大多闭门苦修,这几日,该是为上元节募写香油钱。”随行的侍卫答道。
“如此。”沈全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下去,“沈某先行一步,宋大人,您自便。”那马仰起头嘶鸣一声,载着沈全远去。
“漠北供上来的日行千里的良驹。”唐景冷笑一声,“真是糟蹋了。”
“慎言,元明,太后娘娘自有她用意。”宋维冷言道,“殿前司之中,即便你为国公府嫡子,说错话也讨不得好。”
唐景伸了个懒腰,拖长调子道:“是,宋虞侯,受教受教。不愧是太后母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宫门新刷了一遍朱红的漆,沈全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下马,径直自右侧偏门入了宫。太后倚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只大食贡上来的波斯猫,毛发雪白。
沈全快步走到太后面前跪下,垂首道:“主子,奴才来迟。”
“如何?”
“全依主子所言。”
“不错,想要什么,回头自个儿去库房取,就当哀家赏你的。”
“谢主子。”
“皇帝如何?”
话音未落,咸福宫的歌舞声已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太后脸色一沉。“前些日子哀家不是让你把舞姬全部遣出宫吗?”
“回主子,这一批——”沈全的头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是,是永王殿下新近供上来的。”
“好,好啊,好一个永王。”太后深吸一口气,“罢了,暄儿怎样?”
“大殿下,他——”沈全迟疑半响。
“说。”
沈全一激灵,身子微颤:“主子息怒,大殿下他不愿。”
“不愿?是他不愿,还是迟晏那老东西不愿?”
太后的声音明显开始愠怒起来,沈全没有答话,沉默着跪在她身旁。天色不觉沉了下去,余晖直直地打进来,照在离他不远处的金砖上。
在金砖的倒影上,他依稀望见了一颗流星。
因是白昼,那流星看得不是很分明,沈全偷偷抬眸瞥了一眼太后,视线又飞速落了下去。
“停皇帝朱批,行文枢蓝批。想法子直接联系上暄儿,莫要让他们再从中转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