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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白明生这个副厂长当的确实有些窝囊。虽然他主管技术和安全,但事实上这两样差事已经悄无声息很长时间了。这个工厂的生产状态已经停滞了好几年,每年四月、十月接收来自国家的固定需求,哪来什么技术更新?安全问题嘛倒是小事天天有,大事三六九,不过这种事情大多是工人们打架斗殴之类的,他倒不愿意放下身段去做这种和事佬——这种事的最高反馈层级应该是保安科长和警察嘛!他这个职位成了个闲差,各种会议大大小小也会让他露个脸,但顶多算他个“虚位元首”。上次老厂长和书记的退位,他白明生知道没有自己的事情,韩副厂是管人事、账务的,老李是抓来料和生产的、老赵负责对接外厂、车皮运输,本来是四个人各管一摊儿,单单自己矮了半截儿,晦气!改革开放?他奶奶的,开!大不了再被拉出去批一场,受这几年气!

    这次思想学习会,白明生是带着任务来的。李厂长计划在会后第二天,派出两队技术人员去外省考察,白明生知道,这次改革怕是要动真格的,毕竟请来了市领导和媒体,这种大事上可不能打马虎眼。

    问题就在于,怎么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情。

    杀人犯和死者并不是厂里的人,死者也并没有死在厂里,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不用赔钱嘛。但这杀人犯在礼堂里晃荡了一圈就算了,堂而皇之地躲到了仓库里,属实让白明生有些难堪。你说你躲着就躲着呗,躲仓库里干什么?哪怕躲我办公室里呢?更可气的是他挥着两只灰手套,光明正大的从仓库侧门走了出来——那侧门的锁怎么就不知道他妈的锁起来?传起来这仓库就跟赵云救阿斗一样,七进七出的,他妈的,这不摆明了骂我失职吗?

    思想学习会不得不草草了事,靠着韩副书记的面子,师副市长说的话也并不算难听,但本来的外派学习任务,怕是不得不暂缓了。白明生当天下午把保安科的人挨个点卯训了一顿,保安科长也给撸了下来,总算消了气,当然,第二天少不了要被李厂长刁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当大家都以为白副厂长得提前“落地”时,出人意料的,李厂长、王书记等都没有怎么点他,就连盯死白副厂长这个位置的句主任,这两天也悄么息的,像是啥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厂里的中下基层,逐渐传出了要挑人去外地考察的消息。

    明眼人能看出,白副厂长不仅没受到仓库事件的影响,反而支棱了起来。最近时常有人往白明生家走动。白明生这几天在家喝茶的次数,已经超过上班在办公室喝茶次数了。大家都住在宿舍楼,看见白家常有人进进出出,动起小心思的人就更多了——大家都送你不送,管你想不想去这趟差呢,谁知道他记得是送礼的还是不送礼的?不过,滋润起来的却不止他一个,韩家也同样,韩昌年和师副市长是同学嘛,这次仓库事件得多亏韩副书记疏通,才没有闹大,再加上本来就管理人事调动,安排出差学习的事情,他同样有一锤定音的能力。

    仓库事件使得韩昌年坐稳了副书记的位置,不光如此,借着师市长的面子,韩昌年联系上了北京、上海、南京的四家机械设备厂,将原本的两队考察队变成了六队,时长也由原来的一周改为两周,算上来回的路途,这趟基本上得出差个把月有余。厂里不用上班,考察地点少不得招待之类,再加上能见识见识外省世面,虽是路程辛苦,也算得上是个好差事,不少人都期待着这名单尽快排出来,多少算个盼头。

    今天是出第一批名单的日子,老天爷头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工厂宿舍楼每一层都猫了几个弓腰抽烟的男人,烟火星子一闪一闪的,白烟也随着一口一口地喷出来,女人们用上工前最后的时间整了整楼道里挂着的衣服,有的则在梳妆台前化妆,当然也有三五个聚在一起嗑瓜子的。宿舍楼前的篮球厂上撒了一层小树枝和绿叶子,篮球框上的网不知去了哪里,水泥地上几个水洼像是豆腐上的霉斑,周遭也有几个脏鞋印,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夜里踩的——今天早上食堂的早钟格外迟,有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打着伞下楼去了。

    张干事也拄着伞,在办公室门口的楼道窗户旁抽烟。就这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经从宣传办调到了人事办。事实上,他也挺想去北京逛荡一圈,但是他拿不准,毕竟这是个以技术交流学习为中心的差事,和他关系应该不大。

    第一批出差安排的名单已经敲定好,前天晚上起就躺在副厂办公室白副厂长的抽屉里,厂办的人基本上昨天就知道名单了,厂里有门路的人也在昨天知道了个大概——当然仅限于名单上有没有自己而已。现在这份名单就夹在张干事的公文包里,等食堂的早钟响了,再过个三五分钟,他就把这名单贴在食堂到厂区道路边的通知栏上去。张干事自带的早饭已经早都放在办公室的暖气上熥着了,他是本地人,不怎么住宿舍,要不是这件事要趁早,他也就直接骑着自行车奔食堂去了——做饭这件事,他倒是不怎么擅长。

    句兆军这几天右眼皮老是跳,弄得他觉也睡不踏实。今天直到食堂早钟响了他才匆匆蹿下宿舍楼,骑着自行车往食堂赶——早饭可不等人呐。作为主任这个级别,他最有希望顶白副厂长的班儿,就等着老白过两年岁数到了,光荣退休呢。句主任还没到食堂,大老远瞅见张干事已经夹着包回厂区了,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公布第一批考察学习人员名单的日子,这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出食堂,往厂区走,路面上已经不像早上那么安静,打算逆着人流挤进食堂的句主任,本来一只脚已经下了自行车,右脚又一点地,向公告通知栏溜了过来。

    第一批去的可是北京,前两天频繁拜访韩、白家的,都希望能够在这份名单上露个脸。现在这个世道,说好听点叫政策常新,说难听一点,叫世事难料,谁知道后续这第二批、第三批能不能落到地呢?机会这个玩意儿,能会上这个时机才叫机会,会不上,那就是个泡泡。句主任扒着宣传栏上上下下看了不下五遍,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名字,不免有些失望,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句主任也不好发泄什么,索性推着自行车去车棚了。事实上,他也挑不出来什么道理,今天这名单上,过于“中规中矩”,去的都是设计科、工艺科、设备科的骨干,为了避嫌,就连李厂长的儿子,工艺科的科长,也没出现在第一批的名单里——听说原本是有的,在李厂长批阅的时候,被他自己大义凛然地杠掉了。

    句主任并不是今天唯一一个饿着肚子上班的人。白思锐同样也空着肚子,在上工铃响的前5分钟冲进了办公室。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在名单上,只是这种人懒得早起半个小时而已,如果有一天他吃了早饭,那多半是出了毛病。

    进了办公室,他倒不急着整理桌面上堆的文件,先是在抽屉里摸索着。坐对面的陈大姐见不得这样的年轻人,上班不积极,下班倒是跑的飞快,什么时候他认真工作了,那什么时候领导就来了,沈主任这会儿还在广播站播早报,想让小白认真上班,那就得等个半小时。“呀!在这呢。”白思锐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块奶糖,咬开包装,嚼了起来。陈大姐笑着说:“这会儿食堂还有剩的苞谷呢,一个奶糖哪够吃。”

    “呀,一会儿主任该回来了,就这对付一口就行。”白思锐确实不怎么饿——他又不是光今天少吃这一顿。

    “今天宣传栏贴出第一批考察学习名单了,你看了吗?”陈大姐顺口问他一句——她其实知道不仅他没戏,这一整个宣传科的人都没戏。

    “呀!那我得去看看,大姐,一会儿沈主任回来就说我去车间了。”陈大姐没有应答,因为他已经跑出去了。

    这时候宣传板前已经没了人,白思锐打着伞,一边仔细看着名单,一边挨个念名字。他细细地看了三四遍,很显然这并没有他,雨又下大了,广播里沈主任也下了线,他快步向厂区走去,他得在车间采风嘛,不能让陈大姐白撒谎。

    靠着工厂生活区的,是一个中学,厂里的大部分职工子女都在这里上学,韩昌年的老婆杨谈戈就在这当老师。“谈戈”这个名字是她父亲给她起的,杨老爷子是位考古学教授,早些年,对古代墓室的青铜器很有研究,据说是得知杨母怀孕的时候,杨老爷子正在讲一篇春秋时期的青铜戈考据,因而起了这个名字。杨母则希望把个“戈”字改成歌唱的“歌”,女孩子名字带个“戈”字,听着像个野小子,但是杨老爷子算是个比较倔的老头儿,愣是不让改,杨母只得作罢。杨谈戈十几岁的时候,央闹着把名字改成了“杨谈革”,那时候老杨已经有三年多没回家了,家里早已不是往日的光景,改了名字,也算是家什被损毁外最不痛不痒的破四旧了。这两年又改回了“戈”字,主要是因为时代已经不兴□□那一套,再者是怀念没有熬过去的父亲。

    过两天说是有教育局的来视察,校领导下了命令,今天上完课得组织学生全校大扫除,再加上有几个孩子基础差,得课后补补,杨谈戈出学校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韩昌年知道这档次事儿,早早就在校门口等着。俩人没有生孩子,作息吃饭方面倒是不那么讲究,也就是韩昌年多打一饭盒饭菜的事情。

    学校大门离着厂大门也就是三四百米的距离,出门转个弯也就到了,虽然路上没什么灯,但很近。韩昌年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忙掐了烟,藏到衣兜里,只剩个看门大爷的烟头和校门口的大灯还亮着,韩昌年特意离门卫大爷远了一点儿。杨谈戈一脸疲倦,她已经不是20来岁的青年,岁月虽然没有带给她什么蚀痕,但是右手的腱鞘炎、以及打扫卫生后的浑身酸疼还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再年轻。

    天气有些冷了,韩昌年把左胳膊夹着的大衣给杨谈戈披上,“天凉了,你那双薄的皮手套在我这兜里,戴上吧”,顺势扭了一下腰,把左侧衣服口袋‘伸’了过去。杨谈戈把手插进兜里,不光带出了手套,还有一个烟盒,杨谈戈没有说他什么,韩昌年表情有些僵硬,“今天就抽了一根,不妨事。”

    “抽吧,抽死就好了。”杨谈戈没有心思跟他掰扯这个事情,她更担心的是名单的事情,“第二批名单什么时候出来呀?”

    “胡老师今天点你了?”

    “那倒没有,但是曹老师和班里一个同学的家长今天又来找过我。”

    “第二批出名单得差不多第一批人回来了才能定,”韩昌年看了一眼老婆的耳鬓,有一缕白色的印记,像是粉笔灰,要是白头发的话应该是一根一根的。他动手掸了掸,又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粉笔灰确认。

    “最近还是低调点吧,李厂长把我推荐的除设备科、设计科的人都给否掉了。”

    “他这又唱的哪出戏?他平时可一点都不海瑞啊。”

    “海瑞还好,就怕是胡惟庸啊。”

    拐过弯,远远地已经能望见厂区大门了,韩昌年搂着杨谈戈的手放了下来,虽然老夫老妻也没什么,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但传出去终究影响不好。突然,韩昌年身后有一声闷响,不等韩昌年反应过来,后脑海传来一阵剧痛,他靠着墙慢慢往下出溜,杨谈戈和一个人影撕扭着,他竭力想睁大眼睛,想看清是谁,突然又一下又狠狠地击中了他的肩膀,他终于是没有再站起来,倒在了墙根下。

    韩昌年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亮亮的,逐渐有黄色脸,流动着,接着是门的吱呀声,很刺耳一声,他喊了杨谈戈的名字——他自己听不到,接着是蓝绿色的墙,白色的顶,白色的大褂,他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了。谈戈呢?他坐了起来,躺在他旁边床位的是个吊着腿的老头儿,他喊了一声:“嘿!”成功了,老头的家属注意到了这个人,出去帮他叫来了护士,他便住了嘴,他观察了自己的零件,都能动——明显比对面老头儿好多了,床头摆着几个苹果,右手上插着吊瓶葡萄糖,他尝试下床走一走,这时母亲和护士一起进来了。

    “呀!醒了!”老太太把饭盒撂下,过来搀扶。

    “就说没事的,轻微的脑震荡,在家躺躺也能好的。”护士也安慰老太太。

    “妈,我没事的,谈戈呢?”

    “搁家呢,你没事咱就回家吧,我回去逮只鸡,咱喝鸡汤补补。”

    韩昌年听说老婆没事,也没多想,就和母亲一起办了出院手续。期间又有几个同事来看他,折腾到晚上八点多,才算是到了家。

    回到家,谈戈已经把饭做好了,锅里腊肉的香气萦绕在整个楼道。韩昌年刚换好鞋子,就奔着餐桌来了,杨谈戈看到二人平平安安的,也算松了口气,接下韩昌年手里的饭盒,轻微说了句,吃饭吧。

    杨谈戈的态度并没有令韩昌年感到意外。杨探戈把锅里的菜盛了出来,老太太正在洗手,叫住打算帮忙的韩昌年,韩昌年只好顺了块抹布,去擦餐桌,又去电视柜那边,搬来个板凳,等着娘俩上饭菜。

    今天这饭格外丰盛,主食是白面馒头,额外的红薯是谈戈看老太太饭量还不错,又热了两块。菜除了一碟蒸腊肉,还有莴笋炒肉和素炒白菜,还有玉米粥。谈戈的手是很巧的,字写得很棒,饭也做的很好,老太太的毛裤,也是她织的。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也不住地夸她的手艺。

    晚上韩昌年拽出了行军床,在外屋睡了,老太太和杨谈戈睡在里屋,直到第二天早上送走了老太太,二人才终于有空聊起了正事儿。

    韩昌年不停地摆弄着那个半导体,断断续续的传来“新闻与报纸摘要”,今天刚好是周日,不用上班。

    “这玩意儿咋又不出声了,调来调去就这一个台。”韩昌年索性关了收音机,撂在桌子上,“算了,等下周让小张去修修得了。”

    “这收音机不一直这样吗?咋才想起来修。”杨谈戈知道他话里有话,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书,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韩昌年并不是傻子,自己被打晕了,杨谈戈什么体格能打趴下对方?怎么就第二天就自己回来了?但有的话又不方便问得太细,想到这里,后脑勺又隐隐作痛,他去柜子那边翻起了茶叶,没有接着搭话。

    杨谈戈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一个弱女子,黑灯瞎火的,被拖到野地里,能做些什么呢?当天的事情,她并不想再主动提起。不提出来,心病就窝在他韩昌年身上,提出来,就窝到自己身上。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算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最后保护。

    韩昌年找到一盒金骏眉,又发现没有开水了,于是接了一壶水,去楼道那边烧。楼道里,隔壁的大周,看着他全乎地走了出来,跟没事的人一样,忙掐了手里的烟打招呼。

    “呀,咱韩书记身体就是好,去医院没两天就生龙活虎的。”

    昌年笑着回应着:“嗐,本来就没啥大事,去趟医院就够亏的了。”

    大周没聊两句,就进屋了,韩昌年突然打消了对老婆刨根问底的念头,问那么细有什么意思呢?人呐,不管是什么书记不书记,都是这大环境里的一个小点儿,管你蹦跶来还是蹦跶去,只要是活着就他妈的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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