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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看上去像是个好欺负的女子吗。

    重和想过当面甩贺桥龄耳光解气,奈何他虽瘦弱,但个头不矮,比她高了一个头。

    她要是扇他,贺桥龄一定会把她揍个半死。

    于重和而言有弊无利,是下下之选。

    贺桥龄出于报复弄死了她们的蚕。

    贺桥龄肯定知道不管弄死多少条蚕,三和和她都不可能完不成伯母的任务,交不出春蚕。

    他其实没必要为了弄死她的蚕,而特意去拿天竺鼠,他大可以偷偷地把毒洒在她让丫鬟从外头摘来的桑叶上。

    本来三和还没想到或者没怀疑到贺桥龄,他这么一做无异于暴露了是自己暗下毒手。

    袁重和慢慢靠近石凳,发生惨剧的铜盆里遗留细碎的桑叶,盆底黏着绿色的稠液。

    重和干呕了一下。

    贺桥龄弄死三和的春蚕是为了报复,因为她们上了一些心。

    贺桥龄不暗下毒手,而是拿来天竺鼠,则纯粹是为了恶心她。

    想必他看她刚刚吓得嘶声尖叫眼泪直流的样子,心里很过瘾吧。

    这个阴暗扭曲下作卑劣可恨的无耻之徒!

    重和从惊吓到镇静到愤恨,贺桥龄不知好歹,她岂能让他为所欲为。

    三和的蚕全军覆没,重和的亦难逃一死。

    到了袁叶氏选福蚕的那天,三和拿出了重金求购的乡下农户养的春蚕,重和两手空空。

    贺桥龄带给的重和的惊吓太大,她没能够缓过来,脑海里时时浮现天竺鼠一口爆汁的场面。

    连蚕也无心补寻了。

    袁叶氏夫人疑问的目光投向重和,四眼相对时,重和骤然泪若如雨,“伯母,伯母……”

    “怎么了,重和,怎么哭了。”诰命夫人袁叶氏被唬住,连忙关切地问重和,“发生了什么和伯母说,受了什么委屈,伯母给你做主。”

    “伯母……”重和带着哭腔喊道,“没什么伯母,我到汴京城来,水土不服,养了快十天,也总觉得自己身体虚乏,手冒凉汗。”

    重和低头瞄眼跟来的小丫鬟,抽噎道:“我遵伯母之命饲养春蚕,哪里想到,昨日晚上,小丫鬟忘了在铜盆上盖布,爬进一只老鼠,把侄女的春蚕吃个精光。”

    袁叶氏伸过手来搂住重和,重和就势靠在袁叶氏身上,“我本来身子都好些了,蚕被老鼠吃光,惹得我又伤心起来。所以,没有忍住,忽然哭起来了。”

    袁叶氏道:“不打紧,不打紧,蚕被吃了不打紧,政和她们养了不少,不愁找不出一条福蚕来。你身子要紧,当心些身体,不伤心了。”

    袁叶氏仁厚,如重和所料,一没责怪她,二没处罚丫鬟。

    背了黑锅的小丫鬟深深为袁家小姐的良善折服,西厢那位贺公子弄来老鼠来咬死了准备下的春蚕,她却替他隐瞒。

    小姐真好,跟王妃娘娘一样宽厚,她们一家都是大好人,小丫鬟天真地想。

    小丫鬟到府上不到半年,没在崇宁身边待过。

    所以,她不了解崇宁,更不了解重和。

    .

    袁叶氏选中宋和的蚕作为福蚕,奖给宋和两匹锦缎,“这两匹锦缎赠予你,改日让老姑子从府外找个裁缝,做两身新衣裳。”

    宋和是崇宁堂姐的庶妹,即袁叶氏丈夫的庶出之女。

    袁叶氏贤良仁厚,厚待夫君的妾侍、庶女,享有美名。

    宋和与袁叶氏亲厚,笑如梨花初开般纯甜,“谢谢母亲。”

    “好啦,福蚕选出来了。我去看看王妃娘娘,不陪你们在这儿了。”

    袁叶氏摸摸宋和小脑袋,衰老的面庞带着亲善的笑容。

    “母亲慢走。”

    “伯母慢走。”政和、宣和、重和一齐道。

    袁叶氏走远了,望不见影。

    三和的脸色忽就变了,政和宣和噙笑的嘴角挂下来,恍若八字两撇。

    笑若梨花初开般纯甜的宋和变化更夸张,大而清澈的眼眸放出怨毒的目光。

    重和习惯了这些堂姊妹人人脸上罩着几张面具般迅疾变换的神情,仍不免惊异,“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

    宣和屏退屋内的丫鬟。

    “哼——”四姐姐政和冷哼,“十妹妹,你不知道。我们的蚕都是姓贺的这贼杀才害死的。”

    “啊?”重和忖了半刻,决定佯装不知,“这又何从说起啊?”

    三和遂将贺桥龄用毒害她们春蚕,他们又是如何发现的,告诉重和。

    “他居然这么歹毒嘛。”重和把心里话骂出来,“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勾当。”

    “蚕是按时选出来了。”政和最后做了结论,“但贺桥龄毒死春蚕的事情,不能这么就算完了。我们袁家人,断不能让别人白白欺负了去。”

    七姐姐宣和征求重和意见,“十妹妹以为如何呢?”

    宣和眼中,重和聪颖敏达,远在她们姊妹之上。她问重和好不好,以防贸然行事,惹祸上身。

    重和若说不,或许政和几人报复的决心便会减弱些。

    但是重和不仅赞同,而且有理有据地为她们分析了一番形势。

    嘱咐她们打蛇打七寸,一定将贺桥龄治得服服帖帖,有苦难言,要么就别去动他。

    “我观贺桥龄其人人虽有龙凤之姿,但是神情阴恻,定非善类。若打虎不成,恐怕得牵累我族。”

    众姊妹以为然也。

    .

    重和向三和隐瞒了贺桥龄放鼠吃蚕一事,并且叮嘱小丫鬟不许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小丫鬟年纪小,心思单纯,觉得重和内心善良,乃是转生在世的女菩萨,更佩服喜欢袁重和。

    “小姐面容娇艳,宅心仁厚,长得好看人又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小丫鬟完全出自本心,绝无溜须拍马之意。

    重和心花怒放,道:“你觉得我漂亮啊?”

    小丫鬟诚恳地道:“是啊是啊,梅香她们都夸小姐美貌,像天上仙女。”

    重和问道:“你知不知道府上哪个丫鬟长得最好看?”

    “小姐,府上丫鬟再好看,也没有主子小姐好看呐。几位堂小姐貌若天仙,张夫人的妹妹在小姐们来之前算是最好看的啦,可小姐来了之后,张夫人之妹也就不过尔尔了。”

    潞王府上,正室称王妃,经由朝廷册封的妾侍称次妃,没有册封的小妾则被尊称为夫人。

    重和的崇宁堂姐稳坐王妃之位。

    潞王有次妃两人,妾侍五六人。

    重和在潞王府的家宴上见过潞王的妾侍,其中几位生得国色天香,潞王尽享齐人之福。

    “张夫人的妹妹,”重和脑海里模糊地有个影,“你是说那个面若银盘体格丰腴的张夫人?”

    潞王小妾张氏的妹妹,她倒想见见,她生得有多美貌。

    亲蚕礼后,崇宁安心在王府养胎,政和宣和重和宋和姊妹陪伴,说说笑笑,心情愉快,笑容几乎没在脸上消失过。

    崇宁看来,姊妹个个可爱。

    政和说话直白,却懂分寸,为人爽直。

    宣和相貌最佳,灵动娇俏,言语讨喜。

    重和温良恭俭,林下风气,典雅华瞻。

    宋和年纪最幼,一父所出,血脉相连。

    妹妹们的坏心思,崇宁半点不知情。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闹得崇宁睡不安宁,精神不济的缘故。

    转眼两月过去,初春时来的,花红柳绿,梅青李白,两月过去,初春到了春暮,后花园里的花开得如火如荼,草木葳蕤。

    崇宁肚子大了,不好走路,躺在贵妃榻上,忽然伤心,“我出嫁多年,久在汴京,没回慈溪一次。怀上身孕,愈发想家了。”

    “王妃娘娘想家了,我们姐妹几个都在这里陪娘娘啊。”宋和不解。

    不仅年纪小的宋和无法体会乡愁,年纪大些的政和宣和重和一样不能感同身受。

    她们在汴京城享用锦衣玉食,天子脚下稀奇玩意儿多,又有丫鬟伺候,哪里能明白崇宁的忧伤。

    崇宁叹气,“你们莫要学我,远嫁千里之外。表面风光,夫妻恩爱,实际上……”

    “罢了,不说了。讲出来被旁人听去可就不好了。这等事我说出来,你们也未必能领会意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崇宁抚摸撑得害她走不大动路的肚子,道。

    她好想念在家的时候,一干姊妹中,她年纪最长,祖父也最喜欢她。

    不知道她远嫁以后,在家的姊妹里,祖父更疼爱哪一个。

    春暮,花将落。

    春困秋乏,重和贪睡,窗外日迟迟时分才起来。

    这日,宣和赶早不赶巧,正在重和起床梳妆打扮完哈哈大笑进屋来。

    “十一妹妹,你不知道吧。我们这政和姐姐今天干了一桩大事。”

    宣和笑得放旷,重和恋恋不舍地瞄了眼铜镜,起身来,招待宣和,“大事,什么大事,政和姐姐做了什么。”

    “你没亲眼看见,可惜极了。你要是亲眼看到了,保管你会笑死。”

    宣和大笑勾得重和好奇心起来,“到底发生什么?”

    “今天啊……”

    突然赶到的政和打断了宣和,“哈哈哈,宣和妹妹,让我说,让我说。”

    政和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让我说,我来讲给你。”

    “今天呐,潞王小妾张氏的庶妹和姓贺的在西厢一棵老樟树下私会,你侬我侬。”政和向宣和挤眉弄眼,两人乐不可支,“被我们撞见,两个人面红耳赤,浑似被人捉奸。”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那张妾的妹妹恼羞成怒了,说我们这群人仗着身份贵重,目空一切,实际上不但虚伪至极,而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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