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淳安城的第三日,沈簇和朱砂到了临安城。
大兆覆灭之后,陛下的第十一位皇子因为替天巡狩南郡,侥幸成为漏网之鱼。
再后来,汴京城侥幸逃脱的宗亲、大臣边逃命边拥立新君。最后,在临安城安定下来。
临安城成了新的天子驻地。
北夷兵士不习水性,数十万大军驻扎在长江以北,虎视眈眈地盯着长江以南的大兆国土。
沈簇和兄长约定过,假若在路上失散了,只要人还活在世上,还捡着一条命在,无论如何都要到临安城中来。
临安城泱泱成千上万人,可只要在同一座城中了,自会有相见的那天。
沈簇要送朱砂回余杭,临安从淳安到余杭的必经之路上。
本来沈簇计划先将朱砂送回余杭,再折回临安。
然而,从淳安城到临安城的路程中,季朱砂气色总不见得好看,脸庞又踱上那么些凄白,眉间也像起来褶皱那样愁苦不展,好似一条捞上来的游鱼。
“你今日可觉得好一些了。”
在临安城客栈内住了一晚,翌日清晨起来,沈簇担忧地问道。
朱砂的状况依旧肉眼可见地不大好。
“今日还是觉得头晕恶心。”朱砂虚弱地摆摆手,“浑身上下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力气,大概是在马车上颠久了。”
沈簇心生愧疚,怪他,思虑不周。
季朱砂生过大病,差点儿醒不过来。
他怎么能带着才好了没几天的人上路呢。马车颠得那么厉害,他一个没病的人都觉得神晕目眩,朱砂才大病初愈,又受了一遭罪。
“季朱砂,我们在临安城再休养些时日吧。等你完完全全地好了,我再送你回去。”沈簇中肯地提议,正中朱下怀。
“好,我们再在临安城待些时日。我不着急回去,就让我再休养一些辰光。”
何止不着急,朱砂根本不打算回去。
因为,她没有勇气去见父亲、祖父、叔伯堂亲。被掳北夷的消息,管家公公可能只是道听途说,但是慈溪明氏不可能不知晓实情。
昏聩的陛下为求苟安,将她送到了北夷人帐中。
朱砂想不到该如何解释。
倘若回去了,她而今的身份亦是尴尬。
谁知道慈溪明氏会不会为了保全家族的名声,不声不响做掉她。
倘若回去了,谁知道颜宗若望会不会追到慈溪来。
那个男人知道她是慈溪明氏的女子,她的底细,他尽皆知晓。
回慈溪回明氏府邸,在朱砂看来,只能得到自寻死路和自投罗网的其中一种下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不到万不得已,朱砂绝不回慈溪。
宁愿隐姓埋名,过上平平淡淡的寻常人家的生活。
沈簇在临安赁得临街房屋两间。
临街白天虽然吵嚷,但是劫后余生的沈簇,意外地渴盼热闹。
听着街上喧嚷嘈杂的各种声音,沈簇心里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租下屋,沈簇和朱砂一起打扫了房间,铺好床铺,购置柴米油盐。
洗米煮饭倒是不难,可烹调菜肴,没一个会的。
沈簇和朱砂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你会做饭吗?”沈簇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句。
自然得到朱砂默然摇头的回复。
“那你坐灶台前生火吧。”
沈簇扶额,认命似的无奈叹气,撩起了袖子。
离开淳安城的第三日,沈簇和朱砂到了临安城。
大兆覆灭之后,陛下的第十一位皇子因为替天巡狩南郡,侥幸成为漏网之鱼。
再后来,汴京城侥幸逃脱的宗亲、大臣边逃命边拥立新君。最后,在临安城安定下来。
临安城成了新的天子驻地。
北夷兵士不习水性,数十万大军驻扎在长江以北,虎视眈眈地盯着长江以南的大兆国土。
沈簇和兄长约定过,假若在路上失散了,只要人还活在世上,还捡着一条命在,无论如何都要到临安城中来。
临安城泱泱成千上万人,可只要在同一座城中了,自会有相见的那天。
沈簇要送朱砂回余杭,临安从淳安到余杭的必经之路上。
本来沈簇计划先将朱砂送回余杭,再折回临安。
然而,从淳安城到临安城的路程中,季朱砂气色总不见得好看,脸庞又踱上那么些凄白,眉间也像起来褶皱那样愁苦不展,好似一条捞上来的游鱼。
“你今日可觉得好一些了。”
在临安城客栈内住了一晚,翌日清晨起来,沈簇担忧地问道。
朱砂的状况依旧肉眼可见地不大好。
“今日还是觉得头晕恶心。”朱砂虚弱地摆摆手,“浑身上下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力气,大概是在马车上颠久了。”
沈簇心生愧疚,怪他,思虑不周。
季朱砂生过大病,差点儿醒不过来。
他怎么能带着才好了没几天的人上路呢。马车颠得那么厉害,他一个没病的人都觉得神晕目眩,朱砂才大病初愈,又受了一遭罪。
“季朱砂,我们在临安城再休养些时日吧。等你完完全全地好了,我再送你回去。”沈簇中肯地提议,正中朱下怀。
“好,我们再在临安城待些时日。我不着急回去,就让我再休养一些辰光。”
何止不着急,朱砂根本不打算回去。
因为,她没有勇气去见父亲、祖父、叔伯堂亲。被掳北夷的消息,管家公公可能只是道听途说,但是慈溪明氏不可能不知晓实情。
昏聩的陛下为求苟安,将她送到了北夷人帐中。
朱砂想不到该如何解释。
倘若回去了,她而今的身份亦是尴尬。
谁知道慈溪明氏会不会为了保全家族的名声,不声不响做掉她。
倘若回去了,谁知道颜宗若望会不会追到慈溪来。
那个男人知道她是慈溪明氏的女子,她的底细,他尽皆知晓。
回慈溪回明氏府邸,在朱砂看来,只能得到自寻死路和自投罗网的其中一种下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不到万不得已,朱砂绝不回慈溪。
宁愿隐姓埋名,过上平平淡淡的寻常人家的生活。
沈簇在临安赁得临街房屋两间。
临街白天虽然吵嚷,但是劫后余生的沈簇,意外地渴盼热闹。
听着街上喧嚷嘈杂的各种声音,沈簇心里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租下屋,沈簇和朱砂一起打扫了房间,铺好床铺,购置柴米油盐。
洗米煮饭倒是不难,可烹调菜肴,没一个会的。
沈簇和朱砂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你会做饭吗?”沈簇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句。
自然得到朱砂默然摇头的回复。
“那你坐灶台前生火吧。”
沈簇扶额,认命似的无奈叹气,撩起了袖子。
朱砂和沈簇迄今为止待在临安城十五天,沈簇烧了十五天的菜。
放在之前,沈家二公子下厨做饭伺候人的消息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可是,实话讲来,沈簇乐在其中。
洗米、洗菜、择菜、烹调,炒出一盘又一盘媲美他们沈家之前月银二两厨子的菜肴。沈簇看着自己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菜,洋洋得意。
沈簇更高兴瞧着朱砂吃下一整碗饭。
他把她养得真好。
沈簇从未设想过,有一日,他会因为看见别人将饭吃完了而感到高兴。
这种高兴太奇怪了,也太莫名其妙。
沈簇也未想到,朱砂会在饭桌上对他说喜欢,她想嫁给他。
一连几日,沈簇的神思都好像粘在了那个朱砂说喜欢的辰光里。
“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要嫁给我。”
沈簇反反复复地念叨,魔怔了一般。
突然间,沈簇神情中表出令人无法理解的纠结痛苦,“你为什么嫁过人,你为什么替别人怀过孩子。”
他说话颠颠倒倒,一会儿她一会儿你一会儿我,“为什么我会觉得寸心如割。”
沈簇揪着衣裳,仿佛隔着布料,揪到了胸膛里的心脏。
他清楚地察知,自己被折磨了。
那种生平第一次到来的感情袭击了他,害得他愁肠百结,夜难成眠。
沈簇在门前支起一个馄饨摊子,卖清汤紫菜葱花馄饨。
典当玉佩换来的银两已用的七七八八。
沈簇对自己的厨艺稍有自信,支个摊子卖馄饨倒是门好营生。他需要维持生计,养活自己养朱砂。
而且,大概忙起来了,那种搅得他夜难成眠的感情,也会有所削弱吧。
朱砂要帮沈簇忙,沈簇不让。
“你的病才好不久,还得多休息休息才行。”
朱砂听沈簇的话,改为坐在里屋包馄饨。
事实上,她的病自离开淳安起已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她不想回慈溪,装得自己好似只剩半条命样子。
朱砂坐屋里头包馄饨,跟外头只隔着一扇木门。
外头食客聊的什么,在里屋也听得见。
过来吃馄饨的人,哪里口音都有。显然,绝大部分和他们一样,逃难到此间。
他们谈天说地。
大的谈到当今天下时局,据说有位岳将军,骁勇善战,带领将士,收复失地。光复大兆,似乎可计日而待矣。
小的拉些家长里短,这户人家讨了个厉害媳妇,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啦,那户人家妯娌不和,见面就吵架啦,等等鸡毛蒜皮的事。
朱砂边包馄饨边听着。
忽然觉得市井生活很有趣。
好像,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又过了几日,某一天,天晴,微风。
外头馄饨摊上流转一个传闻,震惊了朱砂,生生摔掉捏在手上的馄饨。
前不久,有位自称文昭公主的女子到临安城中,求见现在在位的陛下。
陛下下诏将女子接入宫中,见面之后,发现这女子并非文昭公主。雷霆震怒,当场处死了冒认公主的女子。
“你说她是不是个傻的,冒充谁不好,居然冒充公主。冒充公主招摇过市便罢了,居然敢作到陛下面前去。”
热馄饨烫嘴,这人的嗓门可丝毫不小,“当今陛下和公主即使不是一个娘娘生的,自家姐妹什么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摆明了去送死。”
“可能这女骗子骗着骗着得了疯病,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吧。”跟他闲聊的另一个人呵呵冷笑“白白送了她自己的命。”
……
朱砂听他们刻毒地评价这桩传闻,传闻里胆大包天、自寻死路的女子。
倏忽,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恐怕自称文昭公主,九死一生逃回临安来恳求面见皇兄的女子,是货真价实的公主邹蕴儿。
那个天性烂漫、心思单纯,还是个没长大孩子的蕴儿。
真正的骗子不会有胆量主动求见同父异母的兄弟。
真正的公主却会。
她以为她侥幸逃回来,到临安面见皇兄,是历经艰辛的苦尽甘来。
哪里能想到人心险恶。
临安城的大兆宗亲旧臣视她们这群被北夷玷辱的宗亲女眷为耻辱。
死在北夷,沦为尘埃,和这段屈辱的亡国史一起埋葬,是那群人为她们设想的理想归宿。
邹蕴儿逃回来了,要面见陛下。
所以,她非死不可。
朱砂蕴儿枉死,当年小公主的一颦一笑是那么灵动可爱,至今记忆犹新。
朱砂曾受过公主驸马恩情,虽然最后驸马没护住她,虽然最后邹伯延抓走了她。
文昭公主驸马的恩德,朱砂感念于心,却只得哀叹无缘能报了。
大兆国破当晚,驸马自尽殉国。
消息传到北夷时,她和文昭公主还同在颜宗若望府上。
如果驸马还活在世上,或许文昭公主先去投奔驸马,便不会送了卿卿性命。
可惜,没有如果。
朱砂当夜溜了出去,在河堤的柳树下草草做了个文昭公主和驸马的牌位,对着牌位偷偷拜祭。
“若有来世,愿你们还做一对恩爱夫妻。”
朱砂点了一对蜡烛,烧起两捆纸钱,“若有来世,你们一定不要再身不由己,千万不要再投胎到这种人不如狗的世道。”
纸钱熊熊燃烧,黑烟漠漠,袅袅地升上夜空。
朱砂呛了几口,咳咳咳嗽不停,“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朱砂希望别再投生为人。
她甘愿沦落畜生道。
纸钱烧尽了,朱砂将灰烬倒入长流水中。
黑夜幽寂,街巷安静,所有一切都在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