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成砚清疑惑,袁姐拉着她坐下。
三人坐在办公室一侧靠椅上,袁姐的态度和蔼过头:“是这样的,砚清,我们的员工宿舍在通南大桥旁边,刚才你们开车下桥那里经过的地方。员工宿舍除领导是单间外,其他都是三人间。目前有五个房间有空床,这五个房间都是男生。”
“可以调出一间空房,但是明天有地质部门下派的三名男生到达,得给他们留着。”
成砚清微微皱眉,等袁姐往下说。
袁姐看了眼童总:“我们商量过后,想把你安排到地质队退休职工的家属小区去居住。那边条件好,只是距离比较远,在通南大桥的另一头。但是会给你发放每月两百块钱的交通补贴。”
这听起来不错。成砚清知道项目宿舍楼是什么样子,基本和宾馆构造相同。职工家属小区,是真正的生活区,肯定比员工宿舍要舒服。
见成砚清接受良好,童总适时插话:“只是去职工家属小区住,有个任务,你得接着。”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童总和袁姐终于说清楚了成砚清需要接的任务是什么。
项目上有位开大车的周师傅,是几十年前地质勘测队老队长的儿子。
很多年前,地质勘测队上山下坡趟河在野外时,遭遇洪水,为了救村民,周老队长消失在洪水里,什么都没找到。
那时候,周老队长的儿子才十五六岁,为了告慰老队长,一群人想办法,让周老队长的妻子去了地质队的后勤,又在两人儿子满二十岁时,将他拉进地质队后勤运输部,成为地质队的小周师傅。
后来地质勘测队工作完成,洲南天然气项目开始开发,小周师傅直接转到项目后勤运输部门,开大型气罐车。一开开了十几年,小周师傅变成了周师傅。
两个月前,周师傅接到晚上的运输工作,帮忙开大车去邻省拉一批设备,在洲南旁边的山上遭遇车祸,当时车上还有他的妻子,两人都没了。留下一个刚满十六岁、马上上高二的独女。
按照道理来说,职工出事,企业该安抚安抚、该赔偿赔偿,正常安排就行。奈何周师傅是家中独子,母亲在三年前去世,而周师傅妻子家,家庭关系复杂,她是被抱养的,出事后,娘家兄弟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照顾外甥女,而是怂恿老太太,一起来抢夺赔偿。
周师傅的女儿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孩子,遭遇变故后一言不发。被撒泼打滚的外婆舅舅们,扯着袖子晃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孩儿太小,守不住父母的东西。
没有办法,公司只好由领导出面,联合社区居委会,刚柔并施,把老太太和他两个儿子用少部分钱和威胁打发了,把大部分钱存到周师傅女儿名下,存个死期,还在银行那边做了公证,这笔钱不是周师傅女儿自己去取,银行不予办理。
一堆事情办完,花了一个多月。
半个月前,所有的赔偿分别到账。
袁姐带人去看周师傅的女儿,发现女孩在家两天没吃饭,这阵子熬得面黄肌瘦。恰好小姑娘的小姨从乡下来,看到后心疼得边哭边闹。
袁姐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女孩年龄还小,遭遇这种打击,没个人在身边,会不会出什么事,十六岁的年龄,也不愿意去洲南所属市里的福利院。袁姐回来和童总商量,决定从项目里找一位女职工,住到小姑娘家里去,帮忙看着点她。
项目里目前的女职工,除了几个去年才派驻到项目的年轻工程师,其他人都年龄偏大有家有室,不会和小姑娘共处。而那几位年轻工程师,经常需要歇在气田那边,工作已经忙得团团转。
成砚清的外派通知下来时,袁姐先看了她的电子档案,心里打起主意。
今天见面,二十出头的成砚清,青春阳光;做宣传工作的,也懂如何与人交流共处;重点大学毕业,学业知识也不差;看档案上,在校时还做过一对一家教,综合下来,非常适合去和小姑娘一起生活。
成砚清沉默。
老实说,她并不想和一位陌生的十几岁女孩一起居住。但听了女孩的遭遇后,心里又不免泛起同情。
她自己从小没有感受过父母爱,舅妈帮她填补了母爱的部分,她深知如果现在的自己失去舅妈,会有多难受。
女孩同时失去父母,天估计都塌了。
但是自己能和对方和平相处吗?她心里完全没底。
童总开口:“我们也知道这超出了你的工作范畴,如果你愿意的话,项目上可以将你的项目补贴增加五百。年底评估优秀时,也会优先考虑。”
项目补贴完全是项目上出钱,成砚清知道,对于国企项目来说,能多五百已经很不错了。答应的话,一年会多近六千块钱,不答应的话,在领导面前,估计还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浅浅一想就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以后的困难也只能等以后遇见再说。
成砚清慎重地询问几个问题,确认自己只需要住在女孩家,帮忙看顾着点外,不用承担其他责任。她应下了任务。
袁姐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童总也露出笑脸,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先离开办公室。
因为这一通事情,等成砚清填完所有资料,袁姐检查后将档案入档,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袁姐带成砚清和蒋歌直接去通南大桥另一头的炒菜馆吃了晚午饭。一行三人转去社区那边,喊上社区的工作人员方芳一起到职工家属院。
虽说是地质队的职工家属院,但住这里的只有一部分是地质队退休人员,另一部分人则是近年被租售出去房子的外部人员。
方芳和周师傅的妻子是老相识,看着周师傅女儿长大,听闻成砚清要和小姑娘一起住,又欣慰又担忧:“小女孩叫周砚风,十分腼腆,从小就不爱说话。周师傅这个人吧,唉……”
方芳没往下说。成砚清对方芳的欲言又止不好奇,一门心思都在小女孩名字上,她和周砚风名字中间的字竟然是一样的。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家属院是典型的老小区楼,六七层的小楼呈环状分部,中间的绿化不错,还有一个直径两三米已经干涸的小喷泉,喷泉旁边一棵大槐树,不少老人孩子在槐树下乘凉聊天,看见方芳和袁姐,主动冲他们打招呼。
成砚清一瞬间有回到老家的感觉,从村里走过招呼声不断。
袁姐和方芳在前带路,走到最角落的那栋楼前,径直上了三楼。成砚清落后在两人身后,蒋歌提着箱子走在最后面。
看到深棕色铁门的一瞬间,成砚清心里冒出一丝忐忑。就像她没考虑过和一个陌生女孩一起生活一样,对方可能也并不想自己的生活进入一位大姐姐。
女孩会怎么对待自己?会不会翻着白眼说不需要自己?成砚清在心里胡思乱想,想的全是坏的发展方向。
然而,袁姐敲开门后,女孩对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反感。
三室一厅的屋子,地板是常见的碎大理石水泥地板,客厅皮质沙发掉皮厉害,老式玻璃茶几上放着几个杯子和几本书,靠墙橙色木桌上放着书和一台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品牌彩电。
客厅角落靠阳台的地方,是一张四方木桌,上面放着几盒方便面。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又天天吃方便面。不是让你去楼下买点饭菜吗?”方芳的语气责怪又亲昵。说完也不等女孩回应,冲袁姐使了个眼色。
袁姐招呼成砚清上前,同女孩站得很近:“燕子,这位是成砚清姐姐,是安排来和你一起住的姐姐。我们前两天说好了,她来你家住,顺便照顾你。”
“砚清啊,这就是周砚风,我们都叫她燕子。”
成砚清比周砚风高大半个头,后者微微抬头,成砚清发现她一双眼眸漆黑透亮,但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在袁姐的介绍下,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算是对成砚清的回应。
这双眼眸,有点熟悉。
成砚清没有说话。
她和周砚风今天刚见面,需要时间认识,在屋子这会儿全靠方芳和袁姐在旁边安排,偶尔蒋歌也接几句话。
成砚清的房间被安排在最小的那间屋子,虽说是最小房间,但放下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一个大衣柜后还有不少面积。这种老小区套房面积不小。她预估了一下,这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面积差不多近一百二十平。从居住条件来说,真的很棒。
想想毕业后自己就开始蜗居的城中村房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至于其他方面,成砚清小心观察着默默站立一旁的周砚风,对方眼神都没分过来一个。
慢慢来吧。
下午五点多,袁姐、方芳和蒋歌离开。临走之前,方芳叮嘱周砚风等会儿带成砚清姐姐去楼下饭店吃晚饭。
周砚风微微点头。
三人走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成砚清在房间里慢慢收拾东西,边收拾边透过门缝看周砚风,对方坐在沙发上看书,说是看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楼下传来小男孩的哭声。
成砚清想了想,在企鹅软件①上给一个好久没联系的朋友发了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朋友叫刘安,是她的大学校友,学心理的,现在正在师大心理学专业硕博连读,对方没有想到成砚清给她发消息,震惊好一会儿。成砚清简单地说了下周砚风的情况,对方和她约好晚上八点左右打电话。
既然接下任务就得把活儿干好,这是成砚清的基本工作态度。
门缝外的女孩儿视线落到墙上,手里的书快掉了也没意识到,说她没有问题,成砚清是不信的。
想起自己十六岁时,遇到任何事情都有舅妈挡在前面,周砚风身前却是什么都没有,小小年纪,无所依靠。
成砚清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心疼。
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好。眼见还得去超市添点东西,起身拿起挎包和手机,拉开门走出房间。
她故意将声音放大,惊动了沙发上的周砚风,对方侧头看过来,成砚清露出了自认为最温柔可亲的笑脸:“那个,燕……燕子?我要去买点东西,你能陪我吗?……买完我们在楼下吃晚饭。”
周砚风静静地看她好几秒,将手里的书放在沙发上,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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