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区，成砚清才发现家属院所在的位置不错。

    和小区正大门隔着四车道的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菜市场，直接挂着地质队农贸市场的招牌。菜市场楼上是三层小楼，大大的招牌上写着退伍老兵茶楼，还有一些其他小招牌。

    周围是完全的生活区，底商有小卖部、五金店、美发店、面店、小吃店、面包店等等，涵盖了日常生活的所有需求。

    “附近有大超市吗？”成砚清收回视线，侧身问身后默默跟着的周砚风。

    周砚风视线看向农贸市场那边，声音很轻：“菜市场背面是通河超市。”她说完，径直往前面斑马线走去。

    成砚清连忙跟上。

    近六点的傍晚，橙黄色晚霞铺满天空。因为经度关系，洲南夏季天黑时间在七点半后。透亮天色下，成砚清和周砚风一后一前，穿过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从农贸市场旁边的梯子下楼，绕到市场后面。

    河边的风带着浓厚的夏季热气吹过来，成砚清拨了下被吹到眼前的额发，站在小广场前抬头看招牌上的“通河超市”四个字，肯定地问：“这河的名字叫通河？”

    周砚风站在她三四步外的地方，转身看向她，抿着的嘴动了动，几秒后才说：“叫南水。是长江的支流的支流……”

    成砚清悄悄笑，这小女孩态度不热络，但对成砚清的话却是一一回应。——家教很好，回应别人这种最基本的礼貌被深深记得。

    通河超市很大，上下三楼，基本什么东西都有。成砚清心里念叨着需要买的东西，穿过各种货架。不少穿着打扮很不错的人在这里采买东西，货架上的物品也有高中低不同档次。

    作为一个拥有丰富天然气资源的县城，地方不大，但当地的经济实力似乎不弱。

    成砚清选好自己要的东西，提着货篮去结账。

    周砚风站在收银台旁边的角落里等她。十来岁的少女瘦瘦小小的，靠着墙壁，视线放在收银台这边，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收银台边放着棒棒糖和牛奶片，成砚清顺手拿了一板牛奶片，接过收银递来的零钱，提着袋子走到周砚风面前。

    周砚风低头看眼她手中的袋子，手微微一动，转身往前走，成砚清喊住她，笑着塞给她一板牛奶片。

    两人回到小区楼下。成砚清指着斑马线一侧的家常菜馆，笑眯眯地问周砚风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

    家常菜馆店里面积小，老板摆了五六张小桌子在门外街边。周砚风带着成砚清进店点完菜，坐到店外角落桌边。

    一个瘸腿姑娘提着小茶壶、拿着俩杯子走过来，将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燕子，喝水。好长时间没见你，这是你姐姐吗？”

    白白净净的女孩看起来不到二十，因为瘸腿，半边身子歪着，冲人笑的时候能看到微微龅牙。

    周砚风头摇到一半，对上成砚清视线后，又点了下头。

    屋子里有人喊女孩，女孩大声应了，侧身说我去给你们盛饭，一瘸一拐地进店。

    自小在这长大的周砚风，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密切关系。成砚清没有问瘸腿女孩是谁，也没有对周砚风承认她是姐姐这件事作出反应，只默默关注着周砚风和周围的一切。

    包里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成砚清掏出来，推开滑盖，舅妈发来短信，问她到洲南了吗，安置好了吗？

    成砚清快速回完短信，约好九点和舅妈打企鹅视频。她手指在按键上按得飞快，回完消息推下滑盖，一抬头，周砚风漆黑的眼眸默默看着她的手机。

    察觉到成砚清的视线，她微微抬眼，左手握住茶杯，小声说：“我今天在火车站见过你。”

    “见过……？”成砚清疑惑半秒，瞬间想起来，中午在火车站广场前，有人撞了她，那人牵着位十几岁的女孩叮嘱着什么，当时她对上女孩的眼睛，还在想对方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啊，原来是你？！”成砚清惊讶，难怪有熟悉感，她太惊讶，随口问道：“那个叮嘱你的人是……”

    “我小姨。”周砚风淡淡地说，她起身去接瘸腿姑娘端着的菜，转身前说：“是她让你们安排人来看着我。”

    看着……

    成砚清盯着周砚风的背影，对方用的字眼不是很好，但是语气和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这姑娘还是有点问题！她的敌意不明显，但是会偶尔散发出来。成砚清用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发誓。她上下滑动手机滑盖，忽然意识到，自己怕是接了个有点难度的任务。

    晚饭点了肉丝和青菜，一荤一素，搭配两碗冷绿豆粥，非常完美。

    瘸腿姑娘叫杨柔柔，今年十七岁，是家常菜馆老板娘的侄女，在洲南职业技术学校学护理，暑假在姑妈家饭店帮忙。

    杨柔柔的服务非常周到，她腿脚虽不利索，但来吃饭的人缺啥，她一眼能看到，脸上笑容挂着，毫不在意自己腿脚的问题。

    吃饭间隙，成砚清看她一拐一拐地进进出出，欣赏又佩服。察觉到她的视线，周砚风给她价额好了：“她叫杨柔柔……”

    成砚清加固了心中的想法，周砚风是个好孩子，察言观色能力很强。

    晚饭后，两人慢慢走回家中，袁姐打来电话询问，成砚清捏着震动的手机，冲坐在客厅里的周砚风说自己出去走一走，边下楼边接起电话。

    袁姐怕她和周砚风合不来，听见两人一起去超市，又吃了晚饭，松一口气，挂电话前，将去公司上班的公交路线确认好几次。

    夜色慢慢降临，小区里乘凉的人不少。成砚清走到小喷泉旁边，几位小朋友绕着喷泉笑闹跑圈，她看了会儿，走到角落的灌木丛花坛边坐下，先给下午约好的刘安打电话。

    刘安很快接起，听筒里传来风声，她刚在操场跑完步，笑着说：“你可真准时。”

    成砚清跟着笑：“那可不。我是非常遵守时间的人。”

    两人在电话里笑闹几句，成砚清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刘安，她有些迷茫，担心自己的某些举动伤害周砚风。毕竟对方刚经历了很严重的事情。

    刘安很无奈。她虽然是学心理学的，跟着导儿的研究方向也包含青少年心理健康，但她是个半吊子。只是站在正常人的角度以及懂点心理学的角度去看，她提出一些自己的猜想。

    “你说她吃饭的时候，提到你们看着她这点？”

    成砚清应声，想想又说：“但我不确定，她说的是看着还是看着，四声和一声，声调不同，好像意思也不一样。”

    她不清楚，刘安更加不清楚。几个小时的相处，两人也分析不出所以然。

    只是，无论如何，两人都觉得要多关注着周砚风。青春期遭遇家庭巨变的乖孩子，闷在心里的想法千千万，万一走极端就完蛋了。

    成砚清记住刘安的叮嘱，两人聊了很久才挂断电话。

    回到家中，周砚风没在客厅，其他两个卧室的门紧紧关着。根据白天的观察，主卧没有人，她住的是另一间房。

    成砚清在门外徘徊两圈，敲门。过了好一阵，门内才传来动静。房门打开，周砚风已经换上睡衣，披着湿淋淋的头发，黑黝黝的眸子里挂着询问。

    成砚清指指客厅茶几上的西瓜：“吃西瓜。”

    周砚风视线望过去，摇头拒绝：“我不吃西瓜。”

    成砚清噎住，两人相对无言，几秒后周砚风眼眸一转，继续道：“不吃苹果梨子，也不吃香蕉。”她表情很认真，不是开玩笑。

    成砚清只化出一句感叹：“你还挺挑食。”

    周砚风神情微动，没有否认。

    当天晚上，两人平安无话地度过。

    和舅妈视频的时候，成砚清告诉舅妈自己住在周砚清家里的情况，舅妈唏嘘好一阵，又反复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成砚清照着袁姐发过来的路线图，坐公交去办公室。

    工作日上班点公交车上人不少。车内的空调制冷开得不高，热得人难受。好不容易到站，成砚清立马跳下车。

    刚站到斑马线边，一辆桑塔纳停在她面前，蒋歌的脑袋从半开的窗户边露出来：“早上好，妹儿，上车，带你几步。”

    成砚清绕到另一边上车，蒋歌问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她回道，除了一点点认床，半夜醒了两三次，其他都很好。

    早上的办公楼前人来来往往的，比起昨天下午热闹不少。

    今天是成砚清的第一天正式上班，她所在岗位隶属于项目党务部门，直属领导是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儿，被大家称呼钟工，年轻时是干一线的，后来转来转去转到了党务部门，在离退休没几年的去年，被升为部门负责人。

    项目党务部门里人少事儿多，加上成砚清一共四人，钟工的工作基本不处理日常事务，其他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生叫金钱，三十几岁有点发福的男人，笑眯眯的，主要负责党委工部工作；女生叫花开开，二十八岁，是金钱的下属，也负责党务工部工作，留着娃娃头，长得可可爱爱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钟工交代，如果成砚清忙不过来，花开开可以帮她。话是这样说，成砚清翻着离职前辈的工作交接，心里默默估量着以后的工作情况，想着自己能做的事还是自己做。

    离职的前辈是一个很尽职的人，交接文件里除了日常工作内容外，还详细地写了每天的工作安排，留下了下一任入职者一月内需要马上跟的工作提醒。

    成砚清根据对方留下的企鹅号，加上好友。打完招呼不到三分钟，对方发来一份文档，文档里是本岗位需要对接的人性格，足足五页，除了项目上的人，还有洲南电视台对接人、街道办宣传部门对接人、项目长期合作的品牌广告公司对接人等等的情况。

    看得成砚清连连道谢，对方却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让她有问题随时可以找自己。客气疏离又让人感激。

    工作交接文件反映了人的工作能力。成砚清记得前辈是上海某著名大学毕业的，听说离职回家后，进了老家省里一个外企的分公司工作。

    也难怪。

    成砚清默默咽下感叹，将“金钱能力一般，人不坏，关键时候能帮忙；花开开人不聪明，但做琐碎事情认真，不会出问题”这些关于同办公室的人的关键点记在心里。

    部门没有难相处的人，中午在食堂用餐时，花开开带着成砚清去，认识了不少人，这些人对成砚清非常友好，还分享洲南生活的一些“诀窍”给她，让她暂时放下戒心。

    下午钟工坐在办公室，边喝茶边将墙上的洲南天然气项目情况，一一给成砚清讲解，金钱和花开开在旁边偶尔插上一句。

    成砚清才知道，钟工是跟着当初地质队开采部门一起来的洲南，金钱和花开开都算是地质队子弟，一个本科毕业、一个大专毕业，来项目上班。

    “项目里很多人都是当年的地质队子弟。”金钱笑着调侃：“我们也不全是尸位素餐，还是干活的，不然也留不下来。”

    成砚清跟着笑又问外派人员的情况，着急把话引开，这些人的话可太难接了。

    等到下班时，成砚清基本已经能对着地图之类的资料，说出天然气的大致情况。只等第二天跟金钱和花开开一起去气田上跑一跑，亲眼看看情况。

    工作第一天，过得很充实。

    花开开家住在洲南县城中心，下班的时候，她老公开车来接她，顺路把成砚清捎到了家属小区。

    花开开知道成砚清住家属小区的原因，准确地说，整个项目办公室的人都知道。

    毕竟周师傅家的事，整个公司都知道。

    “小姑娘难相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成砚清下车前，花开开从副驾侧身跟她说：“以前她妈妈在市场摆摊，她经常去帮忙，我们常常能看到。”

    “摆摊？”成砚清惊讶。

    花开开点头：“周师傅的妻子在农贸市场有个摊位，在那边卖卤肉。味道很好。”

    成砚清看着不远处地质队农贸市场的招牌，想象不出周砚风帮忙卖卤肉的样子，也不知道小女孩今天在家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