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五看见那副古怪的神色，一愣神，倒是不自觉仔细瞧起来他的容貌。
那人面如凝脂，一双似水柔情的桃花眼望着他，额间有两道暗红色的纹路，一长一短地组成近似眼睛的形状，乌发半束着发冠，一身青白相间的道袍，宽袖边绣着看不懂的纹路，长袍里锈着青金色的万里江山，看得出来是价值不菲的绸缎。
他瞧完。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人长得挺亲切的，而且很有钱。
第二个念头是疑惑，这人为什么会对他一副半是惊愕半是心疼的样子。自己和他很熟悉吗，压根不认识。
第三个念头则是笃定:铁定是人贩子！他想讹我同情心！
拜徐小五那个动不动就心情不好的烂爹所赐，他察言观色能力一等一的好，当机立断的喊道:“放开我，你这个人贩子想对我做什么！”
“……”
身后那男人沉默半响，在一声声“诅咒”声里，小心地将徐小五放在地上，然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那个人还真把他放下的徐小五听到这个疑问，眉一挑，显然很惊讶他的问题。
“想知道你的名字。真的，不做什么。”他大概是看出徐小五的顾虑，又慢慢说道，“我叫柳清云。”
柳，清，云。很朗朗上口的名字。
也有点耳熟。
不对我为什么要觉得耳熟？连忙打消想法。
“徐，小，五。”或许是柳清云刚刚的语气让他有点不对劲，他咬着牙极其含糊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尽管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因为夭折过四个姐姐，他才会被叫小五，要不是为了生下他，他娘后来怎么会力竭而亡，可他的烂爹拼死拼活要了个儿子，又整日酗酒打他。
他讨厌死徐小五这个名字了。
柳清云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内心深处的想法一下子被戳穿，徐小五面色铁青，没吭声。柳清云又继续问道:“家里人对你不好？”
这人是怎么回事……徐小五感觉更羞愧了，心想自己为什么现在不跑。很奇怪，明明很奇怪好吗。一个陌生人和他说那么多干嘛？而且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别害怕，我确实是来找你的，但不是人贩子。”男子耐心解释。
“……我和故友有约定来照顾你，本来我应该早点找你的，可有些事情太突然耽搁住了，一晃就过去那么多年。”
“我问你那些，是因为你手腕那些淤伤，你挣扎的时候我看到了。没有鬼气的痕迹，是你家里人……”
柳清云的声音温温柔柔，可这一下彻底让徐小五感到愤怒了，他往下拉着自己的衣袖，语气又冷又怒:“能不能别说了……”
他低着头，闷闷道:“难不成揭穿别人的心底秘密，就让你那么开心吗？”
“……”柳清云没再说什么，似乎叹了气。而徐小五一直低着头，此刻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和怎么也遮不住的伤口惹眼极了。
讨厌，讨厌，这一切都那么讨厌，凭什么就他是活成这样……
他好希望自己从没有来过人间。
就在徐小五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脑袋被一只手按住——柳清云一点儿也没有嫌弃他方才跑的乱糟糟的头发，动作很轻地抚摸，似乎在安慰。
柳清云从衣袖里掏出一瓶药，主动握起徐小五的伤手上药。徐小五明明很想把他的手甩开，说一句“你假惺惺表达什么关心？”，可他没做，也没说，只有大滴滚烫的眼泪比他的话语更快的出来。
好没用，为什么都这样还会觉得……
能有个人关心自己真好。
……
徐小五在他娘的坟墓前拜了几拜，简陋的木牌上刻的歪歪斜斜的字，“徐小五阿娘陈慧之墓”，这是徐小五方才重新做的木牌，而之前的木牌已经不翼而飞，估计早已被人拿去偷偷烧柴了。
柳清云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一切。
“娘……”徐小五这一声有些哽咽，“这次一走可能很久才能回来孝敬你老人家，等我更强大一点，更有钱一点，我一定给你带想吃的红烧肉……”
“你要是在天有灵，别管那老头，让他自生自灭，也别心疼就保佑他。”
说完肺腑之言，他长长叹气，将壶里的清水倒在地上，新摘的野果放在墓碑前，眼睛红红的，“孩儿不孝，只能拿清水和野果敬你。”
做完这一切，徐小五就要彻底告别这里了。
回首望去，实话实话，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发展有些太快。
梦寐以求中的一切，如今就这么实现在自己面前，离开那臭老头，离开徐家村，远走高飞，去成就自己一番事业。他仍然有些恍惚，有些迟疑，倒有点怀疑这样的好事会不会真落在自己头上了。
徐小五并没有回家拿自己的东西，浑身上下除了他娘留下来的狼牙项链，就这么拉着柳清云默不吭声走了。
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走法，挺好。
两人一路走了很久，直到徐家村的痕迹彻底消失在连绵群山后，徐小五这才放心来问柳清云到这儿的目的，以及他的身份，他们要到哪儿去。
“嗯？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柳清云反倒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
徐小五自是毫不客气道:“开这种无聊玩笑我可是不会笑的。”
柳清云显得失落起来，不过很快重振精神:“我想收你为徒，做我门下大弟子，身份呢，就剑仙而已，也没什么。目的呢，就是等再收两个徒弟了就回玄华派，没了。”
徐小五难以置信地好一会儿才摆正自己的表情，刚刚那些话，尤其是“徒弟”和“剑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了。
虽然柳清云的实力他是见过，但是看他正儿八经说收自己为徒，还说自己是剑仙，却总是有种不知哪儿来的不真实感，真的？难不成当时问女鬼就是想打听自己的下落？
柳清云漫不经心道:“我收徒随眼缘，有缘千里自来相会，不重视身外之物，你有点怀疑和不信任很正常。至于剑仙的身份，不信也罢了。”
“……”说真的，这家伙是不是懂什么念心诀一类的玩意，不然怎么这么精准猜中他的想法？
徐小五继续问道:“你不是说帮故友照顾我吗，难道照顾就是做师徒的意思？”
柳清云再次点头道:“不是做师徒还能做什么？”
……好像有点道理，不对，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心底里老是有种散之不去的诡异感，他真要喊柳清云，师父？徐小五抬起头想观察一下，结果柳清云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神里的期待已经完全表露出来了。
他更觉得一阵恶寒，只觉得这家伙有什么阴谋一样。“不，我不可能的！虽然你救过我的命！”
“为何？”
这次柳清云难得没理解他的想法了。
其实徐小五对此也有点迷迷糊糊，只觉得师父和剑仙这种身份在柳清云身上太突兀了。他第一次看到柳清云的样子就感觉到一股亲近感，可是一旦说“师父”，这种亲近感刹那间就会被打碎一样。
可好像柳清云说的也没错，除了师徒那又能说什么，总不可能兄弟相称，更古怪了……
柳清云见徐小五皱的眉跟疙瘩似的，哈哈笑了两声:“诶，算了，有空再去纠结这些吧，既然我们都离开徐家村，你就已经算摆脱过去，可想好新名？”
徐小五当真不纠结刚刚那些了，语气显得激动:“此话怎讲？”
柳清云笑道:“你可以给自己取新名字了，就是这么简单。”
徐小五闻言，心里又惊又喜，能够改掉原名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奖励，顿时开心的有些找不着北，人一开心就什么纠结的事情都不管了:“师父觉得我可以叫什么！”
这声师父叫的柳清云是心满意足，也想明白徐小五担忧自己取名字水平不够好才来询问他，并非心甘情愿。
不过人开心，就是会容易宽容，所以他说:“的确想好一个字，看你喜不喜欢？”
“什么字？”
“我认为‘珩’字甚好，你觉得如何。”
“heng，是什么heng？”
柳清云拉过徐小五的手掌，一笔一划出珩的字样，“这个珩，你觉得好吗？”
“一个王加行，我觉得非常好，寓意太好了，我就叫徐珩！”徐小五，不，如今是徐珩，他在自己的手掌反复比划刚刚柳清云的字迹，可想而知多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虽然取名珩其实有柳清云自己独有的用意，但见到徐珩的模样，并未说出。
见到徐珩心情如此好，柳清云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道:“既然取好了新名，那么我叫你小珩怎样？”
“……你还不如叫徒弟呢，”效果立竿见影，徐珩表情骤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别这么叫我，肉麻死了。”
“那好，看来接受阿珩这个称呼了，以后就叫你阿珩。”
“我什么时候接受了，柳清云！我都喊你师父了，你怎么这么对我！”
“叫师父不是理所当然吗，阿珩。”
“拜托，真的别这么叫，我想吐。”徐珩表情透露出对这种称呼的一百万个不情愿和抗拒。
然而他的好师父并没有在意这点，赶路的日子里依然叫着“阿珩，去左边拿柴”，“阿珩，壶里多添水”，“为何总是一副嫌弃的神色，阿珩，我可是你师父哦？”
徐珩快被那个称呼念头疼了。
师父，剑仙，这些称呼和柳清云搭得上边才有鬼，他哪有一点儿靠谱样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