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

    出乎意料地,电能用,水也能用。

    打开所有门窗,冷风立马就灌了进来。

    骨灰坛子还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坐着。

    与沙发并排的供桌,黑纱遗像、熄灭的长明灯、发黑干瘪的倒头饭、黄纸、打火机……和一把拆封已久的香,全都蓄积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

    找来抹布大致清理完一道,准备先烧三柱香,从里面抽出三根,就见外层的香灰立马碎裂成细簌的小块掉落,变成三根坑洼的木棍。

    心虚的与相框中的人对视,讷讷道:“爸,对不住了,明天我就去买两把新的。”后退两步下跪磕三个头,“这些年在外头烧了纸钱,也不知道您收没收到。赶明儿我多买点回来,房子车子手机手表,一次性给您收个够。”

    “要是嫌不够,晚上托梦给我。”

    卧室床垫子抄底翻面时扬起很大一片灰尘,此时我已经连续打了五个喷嚏。

    确实会那什么尘螨过敏。

    预感这个喷嚏会持续下去时,急忙走出房间去到浴室洗脸。打开水龙头放了一阵,铁锈味也渐渐淡去。

    铺上床单盖上被子,睡了一个不太差的觉。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明下,房子明显更加空荡。

    家具寥寥无几,连遮光的窗帘都没有,靠窗部分的家具被晒得褪色。

    整间屋子最有人气的地方,只有大门上的春联。

    屋子空、家具少、物件也少,打扫起来还算轻松,但也花了两个钟头。

    要置办的的东西也还不少。出趟门,大包小包拎回家,在家门口碰上司谚他妈。

    “就说怎么上来敲几次门也不见个人。”他妈上下打量我,伸出手捏了一下我胳膊,“长这么大个儿了,回来也不说一声,走,下去吃饭。”

    “阿姨,我在外头吃过了。等我把家里收拾好,下午请你们去餐馆好好吃一顿。”

    “吃过了?吃了些什么?外头的哪有家里头弄得健康,再来吃点。”她丝毫没有放弃邀请的想法,继续道,“今儿一早听小谚说你回来,我专门去菜市场选了一只现杀土鸡,煲汤最正宗,特地为你煮的!还有油闷大虾啊、蒜蓉扇贝啊、糖醋排骨啊,全是你们年轻人爱吃的!一桌子菜,一顿也吃不完,下午就别出去吃了,照样来姨家里吃,不差你一张嘴!”

    我艰难拒绝:“……我真在外头吃过了,姨,你们先吃,我下午一定和你们一道。”

    “外头那些不管饱!走这么一长段路,准消化好了,你这年纪的孩子,饿得快长得也快。”

    “……我二十五了。”

    “知道,忘不了,跟我儿子差一年。”她眼疾手快夺过袋子,指使我开锁,“东西先放家里,待会儿姨上来跟你一块儿收拾。走走走,再耽搁菜都凉了!”

    “……”

    不出意外司谚也在。

    有阿姨在饭桌上活跃气氛,一顿饭也还算融洽。

    三人利索地收拾完碗筷,在我拒绝她上门帮我收拾屋子的提议后,她转而提出由她儿子代她帮忙。

    司谚面色平静地接受了。

    “读书时候关系好,长大了也不能生分。”他妈一副过来人语气说道。

    门一关,空气都安静了。

    “其实都打扫差不多了。”我解释。我们两人即将再次独处,此时我自己很难辨别内心是抗拒还是期待。

    “多个人帮忙总归不是坏事。”他说。

    “麻烦你了”刚要脱口而出,想起昨晚的对话,又吞回肚子。

    于是我说道:“正好窗户都还没擦,纱窗还得拆下来洗洗。”

    才说两句话就走到了三楼,一晚上过去,本来见到门口的对联已经心如止水,而现在,贴对联的人正站在我身后等我开锁,顿时掏钥匙的手都不利索了。

    ——钥匙还是他提供的。

    好不容易门打开,里面一眼望过去虽然寒碜,但还算干净,感觉没那么丢人了。

    “多亏你给的床单被子,家里以前的被子都没法用了,蟑螂啃了几个洞不说,还有蟑螂屎。埋汰死了!”随即视线一转,指着角落说道,“这是大葱以前放窝的地方。”

    他视线顺着看过去:“嗯,我记得。”

    我拾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走进厨房,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它现在还活着没有。”

    “去世了。”他回答。

    我有些惊讶的转过去看着他,他反手关上门,走向我,先是递给我一个口罩,然后自己戴上一个。

    口罩下的声音有些闷:“前年,我给它做的安乐。”

    说完,朝窗户那走去,两手放在纱窗框两端,用劲一提一挪,拆下。

    “哦……嗯。”我将新水壶接满水,插上电,开关按下的一瞬间很明显的煮水声持续响起,“老死的,还是病死的?”

    “下巴长了一颗肿瘤,检测是肉瘤癌,扩散很快,心脏也出了问题,接着是腹水……再拖延下去也很痛苦。”他继续拆着下一扇纱窗,“还有白内障,最后两年,不太能看得清东西了。”

    “肿瘤……长下巴那儿,是不是吃不进去东西了?”

    “嗯,后期主要靠流食和输液,手术切除风险很高。这些都是老年犬很常见的疾病。”他后一句话像是在特地安慰我一样。

    客厅两扇纱窗接连被拆除,灌进来的冷风更大了,有些冷,于是我把口罩戴上。

    “我来拆吧。”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这两个你先拿去洗手间冲水。”

    狗的寿命才十几年,对于它的死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亲耳听到它临终前的情况,终究会有一些难过。

    过了一会儿他从洗手间出来,找到在次卧拆纱窗的我,问道:“有刷子吗?水冲不干净,得用刷子。”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大门玄关地面放置的购物袋,从里面翻出,递给他:“只买了这种。”

    他没有接过去,迟疑地问:“……马桶刷?”

    “新的。”我解释。

    “不行。”口罩挡住他半张脸,但不影响我看到他眉头紧紧皱起了。

    我试着劝解:“都是塑料做的,这个又大,又新,说不定比一般的刷子更好用。”

    “不。”他固执地摇头,“不可以。”

    “这是刷马桶的。”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去买新的。”然后着重强调的补上:“刷子。”

    “等等等,我去,”我身手灵活无比迅速地越过他冲向门口,拦住他,举起双手,“我去买,我去买。”

    “刷子。”他说。

    我肯定点头,重复:“刷子。”

    “等一下。”他叫住我,把我为了干活而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递到面前,“外面冷。”

    “……谢了。”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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