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赵玖玖步伐轻快了不少。她左右手各两杯奶茶，打算带给自己的队友赔罪。

    下午四点，太阳温和了许多，但仍有光线透过树荫洒下来，在摊位的桌椅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摊位前，周绍文正和陈思源合作收易拉宝。胡溪一个人收拾着桌上的物料。

    赵玖玖赶忙跑过去，她一放下奶茶，就立马加入胡溪，撕起桌前贴着的海报。

    她蹲在地上，撕得小心翼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好意思啊，我回来晚了，给你们带了奶茶。”

    以赵玖玖为圆心，方圆一米内的空气仿佛被抽成真空，这个时间连蝉都懒得搭理赵玖玖。

    沉默仍在蔓延，赵玖玖蹲得腿麻，正准备撑地站起来，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面没赵玖玖想象得那么烫，温温热热的。

    长桌后，胡溪笑出了声。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绕到桌前来扶赵玖玖起身。

    “你去哪了？我们还以为你一个人先回去了。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胡溪的语气里满是幽怨，手却不住地帮赵玖玖拍打身上的灰尘。

    “sorry......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我真的没有看手机。我本来在学校里瞎逛，后来实在是太热了，就去了校外的奶茶店，想着顺便给你们带奶茶回来。”赵玖玖指了指桌上的奶茶，一脸真挚。

    陈思源走过来，粗暴地扯掉了剩下的两张海报，“如果你这么不想参加，可以直接跟我们说的。”

    赵玖玖知道，陈思源一向心直口快，她会这么理解也不奇怪，想必在他们眼里自己一定一整天都黑着脸吧。

    赵玖玖会参加这场活动，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胡溪的邀请，而另一半原因，恰恰和陈思源说的相反，她本意是想回来看看的。

    每年暑假，平川理工大学都会举办“平理走进中学”活动。每一年，平理走进的中学都不尽相同，校方往往会挑选2-3所金州市的重点中学提前对接。不同于招生宣讲会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名牌大学百花齐放的场面，“平理走进中学”是平理利用自身在金州的地位和影响力在金州市这一批重点中学里打通的“VIP通道”。对平理来说，这是一个提前招揽优质生源的好机会，对学生们来说，这自然也是一个打破信息差的绝佳窗口。

    然而，这样一场活动，却不是平理所有专业都有机会参加。从时间线上来说，每年五六月份，学校会开放院系报名通道；随后，各个专业便可以自行推进报名、策划、落地等一系列流程。自始至终学校只负责统筹、审核、经费等头尾性工作，因此可以说“平理走进中学”是一款极具平理特色、院系高度自治的活动。理论上，大小专业都有报名的权利，但连报名人数都凑不够的专业，自然就失去了这个宣传曝光和促进招生的机会。因此，平理的几个大院每年都会参加“走进中学”活动，而像心理系这样的小门小户就不见得了。

    参加活动能获得综测加分，因此学生们报名还算踊跃。胡溪看到今年的中学名单里有金州一中，便毫不犹豫地向赵玖玖这个一中优秀毕业生发出了邀请。

    “你别调侃我了，我们学校每年至少有五十个人考进平理。”赵玖玖一开始是拒绝的。

    “五十分之一也很厉害了。再说，你不想回母校看看吗？”

    赵玖玖动摇了。她不是没动过回去看看的心思，但一想到她刚毕业那年学校就在大门口装上了闸机，她要想进去，或许得带上曾经的名牌向门卫请求，就羞耻得退缩了。

    最终，赵玖玖在胡溪和陈思源的狂轰乱炸下答应了邀请。为了凑够四人小队，赵玖玖顺带喊上了她在系里为数不多的熟人、心理学爱好者周绍文。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队也凑够4人报上了名。就这样，心理系今年破天荒地凑够了两支队伍。

    心理系代表队的8个人没动太多心思，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决定一支队伍进课堂开展体验课，另一支摆摊办活动。赵玖玖所在的小队分到了后者。

    “我没有不想参加，今天早上我在教学楼里遇见了一个以前的老师，所以才心情不好。”赵玖玖向陈思源坦白道。

    听到赵玖玖的回答，陈思源似乎愣住了。

    周绍文接话：“先收拾吧，我叫了货拉拉，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了。”

    活动需要的物料大部分都由各专业自行准备，唯独桌椅这些不便携带的要向中学借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心理系人少力量小，为了抢占先机，特地来了个大早。

    布置完桌椅，队友们派出赵玖玖去找个抹布来擦一擦。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赵玖玖又是一中毕业的，这种搜集物资的任务交给她最合适不过，赵玖玖无法拒绝，心想早知道隐瞒自己的身世保留点神秘感。

    赵玖玖努力搜刮了一通自己脑海里所剩不多的高中校园回忆，最后决定去教学楼一楼的水房碰碰运气。

    水房在楼层尽头，要去那里势必会路过高三教室以及教师办公室。好在因为今天是活动日，本来8节课排满的暑期补课换成了全天自修。再加上时间还早，教学楼安静得令人发怵。赵玖玖路过那一间间熟悉又陌生的教室，目光扫过一排排堆满书本的暗红色木桌，有些桌子上摊开的课本甚至没有被合上，习题旁没盖笔帽的黑色中性笔随意地散落着。这画面在赵玖玖的眼里温情又诡异，仿佛上一秒这里还坐满年轻可爱的学生，下一秒就通通蒸发消失，只剩下这些冒着热气的书本和文具。这样的布景似乎和她曾经做过的某个发生在高中校园的无限流噩梦高度重合。

    赵玖玖一边思绪翻飞，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赵玖玖的意识尚未回魂，但即便在梦中，她也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一种亦真亦幻的奇异感觉笼罩住赵玖玖，她不由得心跳加速。

    赵玖玖转过身，看到她曾经的班主任正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三年过去，他的样貌没什么变化，甚至看上去比当年更年轻一些。不久前赵玖玖听她的高中好友兼大学校友高幸说起过，赵玖玖他们这一届毕业后仅半年马到成就升了职，现在已经是年级主任了。

    “哎，你过来一下。”见他冲自己招手，赵玖玖终于回归现实。

    身体比脑袋更先反应过来，赵玖玖立马撒开腿小跑过去，“马老师”，她略显殷勤地微微鞠了个躬。

    “去帮我把这个垃圾倒了，”赵玖玖这才注意到，马到成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个垃圾桶，赵玖玖接过来，正欲离开，他又追了一句，“倒完再过来找我一下啊。”

    说完便转身进办公室了。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赵玖玖没有仔细看他，她不确定，马到成的视线是否有在她的脸上停留，是否认出了她这个曾经令他频频叹气的学生。那么，他让她“再过去找我一下”，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赵玖玖很快倒完了垃圾，却迟迟没有进办公室。她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上下徘徊，绕着那四五级台阶来来回回，行迹非常可疑。

    时间眼看越来越晚，再过一会儿平理和一中的学生就都该陆续进校了。

    焦虑在赵玖玖的心里升腾，好几次她已经将自己挪动到办公室门口，却怎么也鼓不起那临门一脚的勇气。

    要是有人能推自己一把就好了，她无望地想到，甚至打起求助胡溪的主意。

    推她的人没出现，却冒出了一个路人角色。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赵玖玖头顶的方向传过来，声音的内容和音色非常一致：“你在干嘛呢同学？我在楼上看你老半天了。”

    赵玖玖抬头，看到上方的楼梯平台上站着一个身穿一中校服的高大男生。

    赵玖玖灵机一动，不是路人角色，这明明就是我的救星。

    男同学听完赵玖玖的请求，答应得非常爽快，一把抓过赵玖玖手上的垃圾桶，转身就要往办公室走。

    赵玖玖突然想起马到成的话，赶忙追过去嘱咐他：“那个，你送完垃圾桶，别急着走，可以问马老师一句，还有什么事儿吗？”

    男同学停下，看向赵玖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要是这样的话，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事儿。”

    “不要啊同学。或者你不用说这句话，你就稍微停留一会儿，看他有没有话要说。”

    男同学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幽深，“好吧，等我出来了，你可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赵玖玖看向门口，心情忐忑，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她完全听不出里面在发生什么。

    然而比赵玖玖料想得快很多，前后似乎还不到两分钟，很快就响起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男同学出来了，他朝着赵玖玖走过来，却在拐弯处拐了进去。从他出门那刻赵玖玖就看到了，他的手上拿着一只玻璃茶杯，和她爷爷的茶杯似乎是同款。

    两个人内心都很无语......

    “我还以为他叫我进去是要训我呢，没想到只是要我帮忙接水。”赵玖玖非常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进去之后，他看都没看我，也完全没提起你，我怀疑他甚至没发现换了个人。”少年哈哈笑道。“不过，你这么怕他吗？”他看向赵玖玖，眼神清澈。

    “可能吧，我也不确定，”不知道为什么，赵玖玖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觉得心从马到成喊住她时起就在不断下坠，“反正不是很想和他对话。”

    “你是哪个班的？”

    “额......一班。你呢？”赵玖玖环顾水房，尽量说得风轻云淡。

    “我是九班的，”男同学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高笑。”

    赵玖玖看向他的名牌，努力憋住了笑，她想起来自己还认识一个“高幸”，真想介绍他俩认识一下。

    她在水池边的挂钩上发现了抹布，一边洗抹布一边说道：“我叫赵玖玖，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用力拧干抹布上的水，“水杯还得麻烦你送回去，我就先走啦。”

    “好，没问题。”高笑看向赵玖玖离开的背影，清澈的眼神里毫无怀疑。

    赵玖玖加入后，收拾的速度加快了很少。很快就只剩桌椅和帐篷了。

    “咱们先把桌椅搬回去吧，最后再把帐篷搬到校门口。”周绍文提议道。

    于是四个人吭哧吭哧干起了苦力。

    赵玖玖和陈思源一组，她俩分别抬着桌子的两条侧边，吃力地往前挪动。

    这会儿不像早上，不少教室里都有正在自习的学生，他们一路上依次路过高三五班、四班......直到一班，一中的尖子班。

    他们不敢停下来休息，因为每路过一间教室学生们就会好奇地转过头查看。

    路过一班的时候，赵玖玖本来在闷头前进，然而鬼使神差地，她转过了头。

    于是她看到了教室角落里正偏头看风景的李一。

    赵玖玖转回脑袋，加快脚步，扯着陈思源快速移动到了有墙体掩蔽的位置。

    离开时可以走东边侧门。赵玖玖领着陈思源在她无比熟悉的校园里穿行，返回活动营地。

    她脚步轻盈，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回想起方才那一瞥下的李一。

    之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他，是因为在那一大片埋头学习的学生中，他那副闲散的姿态实在太过格格不如。

    落日余晖给他描了浅金色的边，他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更重要的事。

    正如此时此刻，赵玖玖也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一骗了她。他明明是高三一班的学生，却骗赵玖玖说自己是高一的，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