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赵玖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胡溪：“苏叶他们小队先走了吗？”

    “对，他们结束得早，乘公交车先回去了。他们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你已经溜走有一会儿了。苏叶还特意问了一句你去哪了，我只好说你去上厕所了。”

    “是吗......不过还是谢谢你啦，胡溪妹妹！”赵玖玖抱住胡溪的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整个人贴了上去。

    “热死啦热死啦！”胡溪像甩鼻涕虫那样，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赵玖玖甩开。

    赵玖玖心里大致清楚苏叶在意自己行踪的原因。高中的时候，他们是同班同学，虽然谈不上亲近，但到底是走过同一条独木桥的“战友”；到了大学，甚至进入了同一个专业，赵玖玖本以为她们会因为过去这层关系快速亲近起来，却没想到，苏叶那头始终反应平平，好几次赵玖玖约她吃饭她都干脆地拒绝了，后来赵玖玖也就不再执着，两个人再次回到谈不上亲近的同班同学关系。

    然而，暑假期间发生的一件事，重新推动了她俩关系的变化。

    只不过，是往坏的那一头推。

    “你和苏叶，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思源插入对话，“我看你们两个早上一起坐车的时候氛围还挺尴尬的。”

    早上，为了节省经费，周绍文特意打了一辆面包车，心理系两个小队一起乘车前往一中。

    赵玖玖想要补觉，于是挑个了后排靠窗的位置，没想到刚调整好姿势，苏叶就坐了过来。

    赵玖玖只好重新坐正，她做好了苏叶要跟自己搭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两个人一路无言。

    胡溪和陈思源坐在斜前方，赵玖玖没想到陈思源这么敏锐，连她和苏叶之间微妙的尴尬都品了出来。

    “7月份的时候，我参加实习面试，在面试现场遇到了苏叶。”赵玖玖平静地说道。

    “靠，这确实尴尬啊。”陈思源的共情能力一向很强，她已经开始脚趾抓地了。

    “你去找实习啦玖玖？”胡溪问道。

    “嗯，找是找了，但是没找到，”赵玖玖故作老成地拍了拍陈思源的肩，接着说，“更尴尬的是，面试结果现场就公布了，苏叶通过了，我没有。”

    “现场公布面试结果，这公司有点不地道啊，多少给人留点面子吧。”陈思源诧异地说。

    “也没有。就是我面完之后直接就让我走了，苏叶被留下来了，我后面刷到她发实习生活的朋友圈，才坐实了我的猜测。”

    陈思源和胡溪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正准备说点什么安慰赵玖玖。

    赵玖玖看出了她俩的窘迫，立刻补充：“没事啦，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翻篇了，我本身对那个岗位也没什么执念，就是想试一试。你们呢，暑假都做什么了？”

    说话间，货拉拉到了。四个人合力把帐篷搬上了车。周绍文坐在靠后的位置上看管帐篷。赵玖玖她们三个分散坐在了前边。

    暑假，胡溪和陈思源都去旅行了，胡溪一个人去了日本，陈思源和朋友一起自驾去了川西。除此之外，她们俩没有展开分享其他事，但赵玖玖大致知道，此前宿舍一起讨论未来规划的时候，她们两个都明确表示自己有升学的打算，开学就大三了，说不定她们已经在做准备了，赵玖玖默默想着这些事情。

    胡溪和陈思源热烈地交换着旅行见闻。赵玖玖见周绍文一直沉默着，便主动与他闲聊。

    “你呢周绍文，你暑假做了什么？”

    “我参加了一个远程的学术项目。”

    周绍文没有多说，但赵玖玖宁可自己没有问，听完之后她的脑袋更重了。

    货拉拉里开着空调，车载音箱里传出律动感十足的电音舞曲，赵玖玖靠在窗户上，想悄悄地给窗户开条缝透透气。

    然而她松开按钮的手速不够快，车窗咻地开了大半。她还没反应过来，司机大哥就关了空调，打开了所有窗户，还顺便调大了音响音量。

    风吹进来还算凉爽，于是没有人开口抗议。

    胡溪和陈思源渐渐不再交谈，车厢内如同车窗外一点一点被染黑的天色，也渐渐安静下来。

    或许是为了应景，司机大哥总算是切掉了那首聒噪的舞曲，换成了一首颇具年代感的老歌。

    “夏夜晚风”，周绍文突然开口。

    “小伙子有品位哦”，司机大哥快乐地打起方向盘，一个利落的转弯，货拉拉悠悠驶入夜色。

    赵玖玖第一次听这首歌，她这才意识到周绍文说的是歌名，确实很应景。

    晚风裹着粗粝又温柔的歌声吹过每个人的脸庞，像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来。

    “周绍文，你为什么会转来我们专业啊，数学系不好吗？”陈思源率先开启话匣子。

    “挺好的，”周绍文并不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就是学不会。”

    这本是一句幽默的自黑，但周绍文的语气很真挚，没有人听完后发笑。

    他继续说道：“数学很美，但也很难。越学下去，和真正有天赋的同学之间的差距就会越大。”

    没有人接话，仿佛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即使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周绍文转专业的全部理由了。

    直到胡溪打破沉默，“那心理学呢，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而且学得会。”

    大家终于再次笑起来，虽然笑声的意味各不相同，但气氛总算轻快了起来。

    赵玖玖是知道的，胡溪和陈思源都是掉档调剂来的心理系，胡溪的第一志愿是医学，陈思源是软件工程，都是平理的大热专业。她们和赵玖玖不一样，而她们又都因为某些理由没有选择转专业离开。

    “对了，我前几天在学校图书馆的公众号上看到，图书馆这学期要招学生助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周绍文主动对赵玖玖说道。

    这应该是周绍文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没想到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们的聊天，赵玖玖有些惊喜，愉快地答应下来。

    下车后，陈思源吆喝着一起聚餐。周绍旻以还帐篷为由婉拒了，其他几个人也就识趣地没有挽留。于是晚餐变成了宿舍小聚。

    席间大家聊起今天白天的见闻。

    “现在的小朋友懂得真多啊。今天下午有个学妹一上来就问我，心理学专业保研率怎么样。”陈思源啃着烤串，郁闷地说道。

    “那你是怎么回复她的？”赵玖玖真诚发问，因为她也不知道。

    胡溪抢答：“我本来想打个太极糊弄过去，结果思源直接实话实说，于是小姑娘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赵玖玖听罢皱起眉头，她招招手，请老板娘上一瓶啤酒。

    “不愧是一中啊。”陈思源泄愤似的一口咬住烤串，拔剑一般抽出竹签。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学习机器。今天有个学妹专门过来问我，大学舍友一般好不好相处。后面和她聊起来才知道，她好像因为和舍友的关系很苦恼。但这个问题我没法给她很确切的回答。”

    赵玖玖和陈思源面面相觑，瞬间明白胡溪在说什么。

    每次三人聚餐的时候，都会有一团阴云笼罩在三个人的头顶。制造那团阴云的，却是不在场的第四个人，206宿舍的另一名成员，易挽晨。

    啤酒壮胆。赵玖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提议道：“不如我现在发个消息给她，问她要不要出来一起聚餐？”

    说干就干，赵玖玖迅速编辑了一条消息，甚至没有给胡溪和陈思源确认就直接发了过去。

    没想到，易挽晨竟然秒回。

    “怎么样怎么样？”陈思源和胡溪急切地问道。

    “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吃过饭了。”理由很合理，顶多说明对方不是讨好型人格，赵玖玖没有太失望。

    “好吧，果然失败了。”

    “对了玖玖，她这学期好像和你选了同一门体育课，游泳课。”胡溪说道。

    作为班长，胡溪时不时会在宿舍里透露一些来源不明的神秘情报。赵玖玖和陈思源现在已经不会好奇胡溪手上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就算哪天爆出来胡溪是校长的私生女她们也会相信，重要的是这些情报总是准确且有用。

    游泳课是平理的必修课，学生可以选择在大一到大三的任一学期修完这门课。

    赵玖玖是旱鸭子，异常怕水，所以一直拖到大三才修。不知道易挽晨是出于什么原因。赵玖玖心里感到隐秘的安慰，哪怕她和这个舍友完全不熟。

    “我知道了，我会多多留意她的。”赵玖玖冲胡溪悄悄眨了个眼。

    三个人分着喝一瓶啤酒，绿色玻璃瓶很快就见了底。

    酒足饭饱，赵玖玖舍不得放下筷子，还在勤劳地给几碟凉菜扫尾。

    胡溪不知何时已经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不像在刷手机。

    “怎么了小溪，你怎么这个表情，不会在偷偷背单词吧？”赵玖玖关切地问道，说话间脑袋已经凑了过去。

    “我在构思今天活动的推文呢，明天得发出来。对了，你们记得把各自拍的照片发到群里啊。”

    胡溪正在筛选照片，赵玖玖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她时不时抓住胡溪滑照片的手，对着某张有自己出镜的照片细细品评。

    就在她审判得正起劲的时候，胡溪滑到了一张照片，赵玖玖看到后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到胡溪怀里。

    “这个人是谁？！”赵玖玖大喊。

    照片正中心是李一站在心理系摊位前的画面，而右下角，赵玖玖正死气沉沉地趴在桌上。

    本就不该死去的回忆突然诈尸，开始疯狂地攻击赵玖玖。

    攻击没有持续太久，赵玖玖被一声消息提示音拉回现实。

    她解锁手机，拉下消息界面，发现是一条微信新朋友通知。

    赵玖玖有些心跳加速。

    她打开微信，点进通讯录，又跟着小红点的指引点进新朋友通知。

    第一行是一个陌生的头像和昵称。头像是一张老照片，昵称叫“theOne”。

    赵玖玖没有首先点开头像，她被那行小小的灰字吸引了目光。

    她点开消息，字体放大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

    “我想把钱当面给你，方便的话下周一放学操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