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洛阳在东园酿酒，婢女通报有客人来访，竟是侯山碧。

    洛阳有些尴尬。她和侯山碧之间，其实是没有私交的；若说私怨，仿佛可以罗列出不少。

    但是侯山碧神色焦急，并不在意洛阳的神情，她反手关门，拉着洛阳进了屋子。

    侯山碧开门进山：“我思来想去，此事只能告诉你。不然我不放心。”

    洛阳满脸讶异，但是侯山碧却自顾自的开始了她的故事。

    多年前的一个傍晚，侯山碧在东崖崖底采五色石。这石头并不珍贵，但是胜在色彩绚丽，董先河从前从山谷里带了一些出来，侯山碧便爱不释手。此后，她便在董先河的默许下，时常进入山谷采石游玩。

    于是，在那一天，她在崖底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柳沫儿。柳沫儿满身血迹，脸上满是被树枝碰撞的划伤，深深浅浅，让人心惊。

    “柳姑娘，柳姑娘？”侯山碧大着胆子，轻轻呼唤名字。

    柳沫儿的身子忽然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让我死，让我死。我不要活了。”

    侯山碧救人心切，怕人伤重不治，只好喊来婢女一起将人搬上马车，将人送到附近侯山府别庄，又请了人医治。直到她在别庄呆了十多天后，柳沫儿才从昏迷中醒来。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又是谁？”柳沫儿失忆了，她脸上还包裹着纱布，因部分伤痕过深，尚未愈合，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侯山碧迟疑得没有开口。她耳朵边响起柳沫儿在崖底时激动又痛苦的声音。她温和地说道：“我在山中无意中救了你，并不知你的身份。”她斟酌着措辞，“你且放心，休养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想起来的。”

    柳沫儿没有生疑，只哑声说：“谢谢你！”

    此后，柳沫儿就在别庄住了下来。她的身体恢复如初，只是脸上伤势过重，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于是，她便常日里不出门。侯山碧请一个村庄的老妇人过来照顾她，自己则是时不时过来小住。

    半年后的一天，侯山碧从城中出来，傍晚时分来到别庄。看到柳沫儿一个个坐在院中的柳树下发呆。她脸上披着薄纱，身形消瘦。

    侯山碧疲惫地闭了闭双眼。

    她想起这半年以来，董先河形容枯槁、神色委顿。在好几个夜晚酒醉之后，侯山碧偷偷潜在院子里，听他痛苦的低吟，以及不间断的呢喃柳沫儿的名字。

    侯山碧如梦初醒。

    侯山碧坐在柳沫儿身旁，浅笑道：“怎么日日坐在这树下？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柳沫儿好像笑了，好像又没有，她摇摇头，“出去怕吓到别人。况且，我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不敢出去。”

    侯山碧温柔道：“我托人在外地找了一位妙手医师，可令人容颜焕新。我们试一试好不好？”，侯山碧鼻子有点发酸，“不要再去想记不起来的前尘往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柳沫儿点了点头。

    半年后，世上便再没有柳沫儿此人了。侯山碧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柳兰心。

    她安排柳兰心偶遇董先河。

    柳兰心和董先河过了一段相互陪伴的愉快日子。董先河痴迷于柳兰心身上与柳沫儿相似的神情、动作以及习惯，让他暂时忘却了失去的痛苦。柳兰心在董先河的陪伴下，学会了酿酒、种花。

    侯山碧与他们也偶有往来。但是，她和董先河之间默契地隐瞒了原本就相识的事实。董先河似乎也忘记了，侯山碧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侯山碧似乎也毫不在意。

    日复一日，柳兰心与董先河的感情日益深厚。侯山碧也以为他们也许从此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但是转折发生得太突然，或者董先河其实筹谋已久。董先河安排柳兰心认识侯山爆，顺利嫁入侯山府。

    侯山碧不可置信，她质问董先河，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柳兰心却是死心塌地，甘愿做董先河复仇的棋子。

    回想往事，侯山碧声音有些发抖：“此后种种，就如你曾听到的。柳兰心和侯山滨有染，造成大哥和二哥不和，名声扫地。这些背后，都是董先河授意的。只是万万没想到，那日大哥二哥起争执，柳兰心不小心被推到，头撞到了石头，让她恢复了记忆。”

    “如此不堪，她怎能活得下去？”侯山碧伤感道，“一切回归到原地，对她来说，也许死在迷音山的崖底，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侯山碧站起身，看着洛阳：“对不起。我是个懦弱的人。”然后她推门离开了。洛阳看着侯山碧离开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迷音山东崖崖顶。

    洛阳站在侯山滨前面，对着董先河沉声道：“董大公子，这就是故事的全部。所以，真正害死柳沫儿的，是你。”

    董先河怔怔地立在那儿，恍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想起一个黄杉少女倚在门边，在一大片盛放的西府海棠前开口问：“大公子怎么来了？”

    他想起柳兰心靠在书桌前皱着眉问他：“这配方好生奇怪，酿的酒真的能喝吗？”

    他失去了柳沫儿，又亲手把柳兰心送走，兜兜转转，原来是他把柳沫儿逼到了绝路。

    “哈哈哈哈哈哈”董先河忽然失声大笑，那笑声越来越响，笑声回荡在山谷间，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吴谓手持了剑，一直紧绷得与无京对峙。他看日头不断上移，心中略有些焦急，忍不住唤道：“董公子，按约定时辰快到了。接下来怎么做？”

    董先河笑声渐弱，眼眶通红，从中滚下两行热泪，嘴中喃喃自语道：“沫儿，兰心……沫儿，兰心……”

    董先河笑中带泪，嘴中喃喃自语，忽然步履蹒跚地朝山下走去。

    吴谓恨恨地看了董先河一眼，一回头，与洛阳三人形成了对峙。

    吴谓观察日头，自知时间不多，昨夜袁三胖的叮嘱还在耳边：“务必速战速决。我们在城外长亭驿附近碰头，切不可耽搁。”吴谓二话不说，立即转身，一个飞身没入了崖边的丛林。

    无京起身欲追，被侯山滨拉住了手，说道：“我刚与他交手，此人身手了得。你与他一对一，恐没有胜算。来日方长。”

    侯山滨还在刚才故事的震惊中没有回神，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洛阳，这些事情都是碧儿跟你说的吗？”

    洛阳点点头，叹气道：“我昨日初闻事情经过，也是好半天没能回神。昨夜我思索良久，总觉得还是要跟你商量一下。所以我今日一早就上门找你，见到无京，才知你竟出门应我的约了。”洛阳和无京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心有余悸，“我和无京于是立即往这边赶。”

    侯山滨温和的看着洛阳，笑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洛阳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仿佛是吐出一路上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笑道：“万幸，我们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