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震天第二日直接找到了百阁酒庄。
洛阳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好迎洛震天进了东园。
“这园子虽然小了些,东西总还是一应俱全的。”洛震天神态自若地进了东园,边走边看。
洛阳请他进里屋坐了,沏了茶,默不作声的坐下,没有开口。
“园子虽然不错,但总归不是自己家。主人家也是单身的青年男子,长住下去于你名声有损。”洛震天毫不在意洛阳的沉默,自顾自的说自己的话。
“我没有什么名声可损的。”洛阳冷冷地开口。
洛震天喝了一口茶,撇了洛阳一眼,把手上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这些银子你留着,再去买处院子。”
洛阳把银子推回去,“我不需要你的银子。”
洛震天抬头深深的看了洛阳一眼,拿起茶碗把剩下的茶水仰头喝了,站起身说:“这些年,是爹爹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如今你有自己想过的日子,爹爹不会阻止你。但这些银子你收着。权当让爹爹买个心安。可以吗?”洛震天的声音轻了下去,几乎带上了恳求。
洛阳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洛震天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转身往门外走。在院子里又往四周看了看,回头笑道:“丫头,好好生活。若有什么不如意,爹爹欢迎你回家。”他顿了顿,补充道,“震天镖局永远是你的家!”
洛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直到婢女过来说,侯山三小姐醒了,侯山二公子问,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洛阳才起身出门。
侯山碧还住在五凤里小院,洛阳到的时候,侯山滨也刚到,屋子还除了侯山碧,还有洛海川。
侯山碧整整昏迷了三日,刚刚醒来,脸色苍白,神情还显得有些迷茫。洛海川在边上劝着吃了一些流食,喝了药,又让她歇下了。
三人从屋子里退出来,站在院子里说话。
“碧儿这边辛苦你先照应着,她刚刚醒来,好像有些怕见生人,对你还是熟悉的。”侯山滨对洛海川说。
洛海川点点头。
“另外,董先河的事情你慢慢跟她说。我怕她受刺激。”侯山滨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董府那边?”洛阳忍不住插话道。眼下董府风雨飘渺,侯山碧作为董府的女主人,怕是会受牵连。
“休书送来了。”侯山滨安抚道,“水乡漠着人送过来的。”
洛阳放了心,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水乡漠作为董府的二公子,会受牵连吗?
侯山滨好似知道洛阳心中所想,开口道:“官府下了协查通知,今日午后董老爷和水乡漠,以及董府的几位大掌柜,都去官府接受问询了。按照往常的惯例,主犯可能已死,只要没有线索显示他们参与了种植和贩卖禁花,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财产可能会被查抄,大概也会下禁业令,百年董府,恐怕再不复存在了。”
洛阳沉思不语。
侯山滨安慰道:“你也别担心,这是他们的选择。其实原本也是有些回旋余地的,毕竟董府在洛阳城根基深厚,连根拔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我看水乡漠似乎无意挽回,而董老爷年岁已高,经此一事,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人在院子里又聊了一阵。
过了五日,燕小山将燕无依火化。
董府这边也已经盖棺定论:判定董先河命丧火海,董府的大部分财产被查抄,所有店铺被关门转卖。百年董府一下子人去楼空。
水乡漠给董大在洛阳城郊买了一处别苑,另外顾了几个小厮,由原来的管家看顾。他在别苑拜别董大,自此脱离董府。
他和燕小山带着燕无依的骨灰启程回黑风寨。
当年三人携手下山,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也不过几年时间,站在黑风寨的大门前,眼前的景象熟悉地让人心痛。
水乡漠和燕小山拜见了尚在病中的水大军,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
水大军虚靠在软榻上,面容比前次更显苍白。他默默听完,抬起手仿佛要说什么,又无力地放下了。他的身躯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只剩空洞的躯壳。
水乡漠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水大军。
水大军心有所感,颤抖着解开,“流仙谱”几个字忽然出现在眼前,熟悉又陈旧。水大军干燥的嘴唇似乎想要努力张开说些什么,但是嘴唇抖动得太厉害。他还没有说出一个字,眼眶中的热泪已经滑下了脸庞。
水乡漠静静跪在水大军的脚边,一双大手覆在水大军干枯抖动得手背上,等着他的义父慢慢消化这二十多年激荡在心中的情绪。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水乡漠跪着退后几步,磕了三个头,开口道:“孩儿不孝,没能完成义父的心愿。”
水大军抬眼看他,抬手让他起来。
水乡漠却是不肯,悲戚道:“孩儿曾立誓,有生之年定会帮义父手刃仇人。但是面对洛震天,却没能痛下杀手。”水乡漠抬头,“他是洛阳的父亲。若是隔着这杀父之仇,孩儿此生怕再难以面对洛阳。孩儿心生退却,愧对义父,请义父责罚。”
“傻孩子,”水大军苍老的声音响起,“义父近日缠绵榻上,日夜思索,逐渐明白,人生一世不过数十载,心宽有路,执着伤身。义父行将就木,已经放下了。这些年,你背负着义父的枷锁,没过过一日自己的生活。是义父拖累了你,以后……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响起来,水乡漠连忙起身去扶。
“大限将至,不必伤怀,”水大军轻轻将带血的帕子扔在脚边,握着水乡漠的肩膀,“你我父子一场,义父很欣慰。以后,你带着寨里的兄弟解甲归田,好好过日子吧。”
“那日后义父就是村中的族老,孩子们承欢膝下,过我们的桃源生活。”
“好……”
两座新坟矗立在山岗上,众人散尽,只留两道身影久立坟前。
“有无依和义父作伴,我们也可放心了。”燕小山朝着墓碑说道。
水乡漠把目光从墓碑上移开,望向山岗下的村庄,人们依然在田里劳作不息。
“义父长眠与此,可日夜俯瞰村庄的四季变换,也算他平生的夙愿达成。”山岗的风吹过,让水乡漠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缥缈,“但愿他老人家长宁喜乐。”
“寨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义父在时,已做了万全的安排,众人大都没有异议。有些想回乡落叶归根的,这两日便会动身;有几位不甘于乡村的平淡,也都另谋他途。”燕小山细细讲述寨中事务安排,水乡漠只是听着,颔首表示无异议。
“你日后作何打算?”燕小山迟疑地问道。
“你呢?打算去哪里?”水乡漠不问反答。
燕小山笑了笑,“我还是回洛阳城。那里住习惯了,也有些往来的朋友。”
“也好。”水乡漠说道,“你办事妥帖,经商一途也颇有天赋。即使没有这背后的身份,想来你也能过得很好。”
“你也是。”燕小山拍拍水乡漠的肩膀,“一起回洛阳城吧。有些事情总要面对。不然等以后后悔了,可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