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林旭阳自己回家吃的,他受不了所有人围着白明钧团团转而自己宛如空气的情形。
进门打开灯,调整灯光色温到自然光,洁白柔光驱散一室空旷冷清,他不喜欢偏黄的暖光,说明不明说暗不暗,活动的时候看不清东西,睡觉的时候扰人休息。
保姆和阿姨已经睡了,林旭阳打开冰箱找了半袋元宵。
不锈钢小锅里热水咕噜咕噜冒出泡泡,滚圆的元宵跳进白茫茫水雾。
“嘶——”林旭阳捂手蹲下,热水恰巧溅入伤口,疼得人飙泪。
他把自己整个团起,身体、膝盖、手臂,密不透风,默默等待疼痛过去。
有粒水珠啪嗒落地。
锅子开了,热水噗噗四溅,他抓住橱柜把手逼自己伸展,自胸口四散的酸疼似乎控制了全身筋脉,害他起立的动作干涩无比。
元宵下锅时林旭阳忘记搅一搅,现在下成了一锅黑白配的浆糊,水嗬嗬的倒不算难吃。
他爱吃甜食,但人过三十总得控制,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生活失控。
是不是自己太乏味所以才会被忘记?——阿姨下楼时看见林旭阳失神地面对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单拿着勺子却不肯往嘴里送。
阿姨蹑手蹑脚地从他面前经过,拿走自己落在桌子上的手机,又蹑手蹑脚的离开,走到一半阿姨于心不忍地折返:“少爷,我给你煮个面吧。”
“不用,你睡去吧。”林旭阳回答得很快,说完他把勺子里黏糊糊的玩意儿吃掉。
他没再跟阿姨说“别叫少爷”这种废话,白明钧他爹生在新中国,长在破四旧,封建思想深入骨髓。
喝水洗手,扔在餐桌边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提示未接来电。随便擦擦手,林旭阳拿起手机回电话。
好,很好,没什么问题,放心。
对话不超过两分钟,林旭阳挂断电话收拾东西回医院。电话对面李光跟手机大眼瞪大屏。
“怎么了?”周亚杭问,“知道没事就行。”
“不对劲。”李光说。
周亚杭认为既然林旭阳说不用担心,那他不信会显得不礼貌。
“太正常了,正常得太不正常了。”
周亚杭看他才不正常:“装文艺遭雷劈。”
“你听听他那嗓子,叫烟熏哑了都。”李光火急火燎的,周亚杭嫌他转得人头晕,拽他到沙发上坐好。
林旭阳烟瘾不大,平常累狠了或者压力太大的时候才会来一根——这么一想周亚杭心里不舒服,他太愿意相信事情顺利安定,虽然事到如今他无法自欺欺人,哪怕林旭阳真心实意地想骗他们。
好像忘了点东西……一分钟后俩人异口同声:“陈咏生!”
把老同学给忘了,多不好意思。
陈咏生接到电话时唉声叹气的样子搞得人心惶惶。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场美好校园爱情的诞生,如果他能未卜先知,那他绝不为白明钧叹半口气。
绝不!
林旭阳低眉臊眼地走进病房,掩耳盗铃似的假装自己没看白明钧,避免搭话被忽视。
他二十二岁暗恋白明钧那年都没这么卑微过。
有条不紊地将日用品摆放整齐,林旭阳听白明钧给陈咏生规划他的校霸之路,听得人热血怪沸腾的。
旁边白建兴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几次抬头想从林旭阳脸上看出点端倪。
林旭阳耸耸肩,他哪知道。
白建兴目光如炬,直逼陈咏生——陈咏生笑而不语。
这小子绝对知道内情!白建兴果断威胁道:“你小心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白叔,讲道理,我们不欺负同学的,”陈咏生完全没在怕,“我们充其量算自卫。”
他隐瞒了白明钧睚眦必报,到处找人旧茬这种不重要的小过程。
“最重要的是干掉英华中学的老大……跟你讲话诶,认真听!”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今夜陈咏生重回青春期,因为走神被大佬敲头。
林旭阳捡起被白明钧扔在地上的外套叠起放平,不免羡慕。
陈咏生看他失落,给了他个“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的眼神,林旭阳想都没想地说要。
其实陈咏生也不知道他们大哥究竟脑补了什么,英华中学与他们所在的圣玛利学校隔了仨山头,两个学校的学生几乎没有交集。白明钧后来挨个报复欺负过他们的同学是不假,抢地盘认干爹的事却从来不做。
用他的话说:“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装什么古惑仔。”
精神亢奋的白明钧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林旭阳没忍住用手背摸了一下。
突然手腕被钳制,林旭阳“嗷”一嗓子,不管白明钧生着病直掐他:“我腱鞘炎!”
紧跟着酸爽苏醒的是林旭阳的恋爱脑,他低头看白明钧冷漠的脸,急切地问:“你看见我了?”
下垂的眉眼顺从地低下,双眸充满希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胸口莫名发热的白明钧甩开他的手,嘲笑道:“惺惺作态。”
“……哦。”林旭阳安慰自己他能看到就行,大不了重新追。
作为外人陈咏生除了为林旭阳掬一把辛酸泪不好说什么,当人爹的白建兴马不停蹄地给林旭阳转了二十五万块钱:“阳阳啊,明钧跟我说你看中块表,本来明钧想买给你当生日礼物,这样爸给你钱,你今晚就买,到时候让明钧给你重新挑个别的礼物。”
“谢谢爸。”
该死的有钱人,被刺激到的陈医生怀疑心痛其实会传染。
“爸?”白明钧出离的愤怒了,“你居然是我爹私生子!”
我丢!陈咏生表情堪称五颜六色:已知白明钧确诊癔症样,大脑没有器质性病变,判断为精神突遭刺激或心理压力过大。
莫非,他受的刺激……陈咏生极力装作不刻意但贼眉鼠眼那模样实在是刻意到家了——偷看胸口拍得震天响的白父。
老头正骂儿子放屁:“老子这么大的产业没人继承都没考虑过养二胎,老子放你在外边招猫惹狗你不感激还自罢了,你还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说着白父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阳阳管我叫爸不是你逼的吗。”
眼见白父祥林嫂般目光呆滞,口中不断重复“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陈咏生只得承认白父是冤枉的。
“够淡定的啊。”他捅捅林旭阳胳膊,正待调戏几句,却见林旭阳娇羞一笑:“哥哥。”
白建兴一口水祭了天地。
见多识广的陈医生失望地安慰白父:“莫急啦白叔,明钧幻想出来的剧本而已。”
湾仔有两大学生群体,一个是由他带领的圣玛丽,另一个是林旭阳带领的英华。
平常大家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可最近一段时间英华频频来圣玛丽骚扰学生,为了爱与正义,始终不愿与林旭阳发生冲突的白明钧不得不站出来。
本着和平共处原则的白明钧有意说和,谁知林旭阳竟污蔑他爹在外乱搞——白明钧卡了下壳,脑中浮现他妈气势恢宏地怒吼:“你跟狐狸精走别回家了!”
赶紧甩甩头把脑中贯耳魔音晃出去,白明钧怒道:“林旭阳,你休想扰乱我的心神,有种单挑!”
耶?不是私生子剧本?林旭阳礼貌性地碰碰白明钧拳头,问陈咏生该咋办。
“我唔知啊。总而言之别刺激他。”
好吧,林旭阳深呼吸,决定自力更生:“那好,白生,请问我是谁?”
这么直白吗?陈咏生叹气。
“装什么蒜,你是英华的老大啊。”
告诉他了呀!陈咏生内心默默竖起大拇指:真听话。
“哦,”林旭阳比个OK,“我是不是要跟你争场子?”
这是可以直接问出来的吗?不,请问你是怎么猜到的?陈咏生怀疑林旭阳脑子也不怎么正常。
“对啊,你约我过来的。”白明钧皱眉,“你傻了啊。”
是你傻了。所以扯八竿子打不着的英华出来,只是为了编排个有林旭阳的回忆?路人甲陈咏生看看时间准备告辞,林旭阳说慢走不送。
看了半天戏的白父不敢打扰自己生闷气的儿子,悄悄问林旭阳这是怎么回事。
林旭阳看着白明钧背影舍不得挪开视线,短短几小时,竟体验了失而复得的忐忑,惊惶的心慢慢平稳,情绪的大起大落使他的目光温柔而又疲惫:“像陈生说的,他太累了,所以在脑海里盖了间屋子藏进去。”
勉强认同林旭阳的说法,白建兴状似随意地问:“陈生讲他这病可能是被刺激到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林旭阳生怕白明钧凭空消失一样坚决地看着他,“可能确实是压力太大,但如果……”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抿嘴一笑,继续说下去岂不是拿稳了校霸人设。
护士来给白明钧打镇定,白明钧皱眉赶护士离开,他不觉得自己有病,既然没病打什么针。
眼见护士姐姐将落下风,危急时刻林旭华挺身而出:“原来圣玛丽的大佬怕打针,丢人。”
“你才怕打针!”心理年龄十四五的白明钧吃不了一点激将,当即撸高袖子把胳膊递给护士。
打完针后白明钧很快昏睡过去,白建兴年纪大受不了折腾,又不好意思走,于是林旭阳劝他回去歇歇。
“别,我留在这,晚上能换换班。”
林旭阳说不用:“他晚上睡了不会醒,放心行了,您累一天快回家歇歇。”
白建兴走后林旭阳躺到白明钧身边,单人小病床两个人挤在一起转不过身,睡梦中白明钧寻摸到热乎乎软软的东西觉得舒服,毫不客气地搂进怀里。
差点以为今晚要分床呢,林旭阳想着,昏昏沉沉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