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明媚。
林旭阳沉着地起床、穿衣,扒拉扒拉头发,面对空荡荡的病床陷入沉思。
一分钟后,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门外,东张——西望——
没有。
原地站定掏出手机,不一会儿悠扬铃声自身后病房传出。点击取消通话,林旭阳夸自己情绪稳定。
没有丝毫犹豫林旭阳在守株待兔和出门寻觅中选择了后者。
清晨西风微凉,吹拂白明钧身上病号服,白总足踏假山石,手拈杨柳枝,一派仙风道骨……要是底下没那么多顶礼膜拜的小弟,这幅画面足以让林旭阳原谅他将来可能犯的任何错误。
多么令人欣慰的充满凝聚力的场景,林旭阳挤进人群最里层,抬头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有这本事不早拿出来给员工打鸡血。
逆光中散发出万千光芒的白明钧伸手向林旭阳发出邀请:“与我合作,登上巅峰。”
倍感强光刺目的林旭阳眯眼比量没他小腿高的假山石:“哥你这巅峰也太矮了吧。”
“那你就是拒绝咯?”
好油,好邪魅,好想抽他。用力搓搓指尖,林旭阳再次夸自己情绪稳定:“我接受。”
忽略林旭阳搀扶的手,白明钧轻轻巧巧地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白明钧抬手挥散众小弟,拉起林旭阳手兴冲冲往医院大门跑。
他眼前香港花园绿树成荫风景秀丽。夏季的亚热带暑气蒸人,水汽充沛得令人憋闷,路边向日葵垂头丧气,他带林旭阳钻进一片灌木丛,率先伏到地上,透过四照花四片小小的洁白的花瓣向外观察。
被拽了个趔趄的林旭阳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在他身边,透过医院营养不良绿中泛黄的冬青向外看。
绿草地尖尖的扎进衣服,刺挠得人怪痒痒,林旭阳匍匐前进两步与白明钧肩并肩,他摘下在白明钧身上探险的黑色小甲虫,问:“你看什么。”
白明钧赶紧捂住他的嘴,提醒他小声:“老师来了。”
自幼成绩优异年年三好的林旭阳不明白老师有什么可怕的,很快他想起自己现在是个校霸——嘿,这感觉新鲜。
冬青丛外,戴着破草帽子的园丁提了根水管走来走去,他问趴在草地上的两个人在干什么。
“晒太阳。”林旭阳磊落得令人难以质疑,园丁点点头说确实病房不透气。
园丁临走前提醒他们这片地马上要浇水,想接触大自然建议换个地方,林旭阳笑么呵地道谢。
站起拍拍身上干黄草屑,林旭阳向白明钧伸手准备拉他起来,意外收获白明钧震撼到崇拜的眼神。
握住林旭阳的手借力起身,白明钧衣服下摆沾了些青绿草汁,站稳后他没松开林旭阳的手,而是热切地紧紧握住:“你居然不怕老师,不愧是英华的老大。”
脱离学校环境很久依然会梦到高考没做完卷子的林旭阳有那么一瞬间的沧桑:“不,我怕。”
“诶?”白明钧指着园丁方向迷惑,“那……”
把自己被紧握的手撸出来,林旭阳脑子转飞快:“因为我跟你不一个学校啊大佬。”
白明钧笑弯了腰,他笑自己蠢。
浅薄笑意暂时掩盖林旭阳双眼中化不开的忧和愁。眼前的白明钧没有焦虑没有压抑,不用为工作操心劳力也不用想家里的破事,快乐得明朗。
他现在想抱白明钧,抱住年轻的、他不认识的白明钧,这种愿望强烈得仿佛只要一个拥抱他就能参与白明钧的青春一样。
肆意潇洒无忧无虑的青春,比他按部就班的呆板青春好得多。
林旭阳莫名觉得心脏又开始狂跳,大概是刚才狂奔的余韵。
他失败了,白明钧在他计划前倾身体的时候给了他一拳。
打在肩膀上,轻轻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来场一对一的决斗。”
躲开白明钧真诚单纯的目光,林旭阳摸出糖填自己嘴里块,塞他嘴里块:“我不想跟你决斗。”
“欸?”白明钧左腮帮子鼓鼓的他没想到林旭阳会这么直白地拒绝,一时间呆住。
舌尖挑起糖块换到另一边,甜味溢满口腔,杨柳随风摆动,光影斑驳在两个人的身和脸,林旭阳单手抱臂,认真地看着白明钧:“我喜欢你。”
白明钧忘了动作,时间缓缓流逝,糖块粘在腮上,侵蚀皮肤,他下腮边隐隐泛起酸痛。
大脑深处几处光点忽隐忽现。有个穿蓝衬衫的男青年站在他对面,与现在一样,又有许多不同。
白明钧抬手抚摸林旭阳的脸,对方蹭蹭他的手心,眼前沐浴在阳光下温顺恬静的人与记忆中慢慢重合,时间恍然回溯。
十年前林旭阳远没有现在的挺拔,他含胸缩肩,畏畏缩缩让人看见想踹两脚;白明钧站在他对面,不耐烦地问他干什么,而林旭阳眼神躲躲闪闪,“我”了半天没我出个屁来。
记忆再次被黑暗吞没,这次轮到白明钧眼神躲闪:“可、可你是男的,跟你拍拖我爸会打我的。”
应该抱一下,林旭阳抱住因为表白而脸色爆红的白明钧,把脸埋进男人厚实的肩窝,他怎么能不记得十年前他们刚确认关系的晚上,他窝在白明钧怀里,满心担忧:“你爸能同意咱俩的事吗?”
彼时白明钧没说话,却把他牢牢圈入怀抱,哄孩子似的拍打他后背,而他在充满韵律的安慰中迅速忘记担忧,进入一个又一个好梦。
现在白明钧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有颗脑袋顺从而有力地贴到他耳边,片刻后白明钧放松轻快的声音钻进耳道,一路长驱直入擂响林旭阳的心脏:“别难过嘛,我答应你,我爸那边我解决。”
“答应这么快?”林旭阳有些好笑,“不好好考虑考虑?”
白明钧声音变得雀跃:“你不难过啦?”
霎时间心里倍感熨帖的林旭阳沉默着把人抱更紧了些。
电话铃惊扰静谧温馨的晨间,林旭阳看清来电后,相当恶趣味地对白明钧说:“你老豆。”
“……不是这么发音的。”白明钧没猜到林旭阳什么意思。
林旭阳龇出小白牙揭露谜题:“你准备怎么解决他?”
意外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的白明钧把后脑勺欻欻挠得震天响:“考试还有十分钟准备时间呢。”
善良的林旭阳也没打算现在要答案,他把手机摁成静音,没接也没挂,比起家人殷殷问候,貌似享受青春美好的初恋更重要一些。
“我爸怎么知道你电话?”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白明钧问。林旭阳张嘴就来:“你爸给我一笔钱让我监视你学不学好。”白明钧不疑有他。
头回手拉手走在公共场所,林旭阳有点紧张,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略带好奇地凑近白明钧问:“钧哥,你看我们这是在哪?”
“圣玛丽,”白明钧手掌干燥,即使轻轻勾在一起也能觉出手指纹路,“带你看看我的领地。”
林旭阳紧张地问过后你要去英华看看吗——万一到地方你自个儿脑补不出来要不要分手。
“你什么时候愿意带我去。”他用了陈述句而不是问句。
有这种爱人最大的好处是,他永远能敏锐地发觉你情绪上的任何微小变动,林旭阳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愧疚,因为他永远不会带白明钧去英华中学。
难免的林旭阳胸口憋闷得慌,不单单为自己跟白明钧撒谎,更多的是惋惜于自己没能参与他的青春,他所知关于白明钧童年和青春期的叙述大多数来自李光少部分来自白建兴。
不是白明钧突发癔症,他还真以为歧视大陆仔的同学是被他人格魅力征服的呢!
校霸的男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被白明钧用人格魅力征服的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用某次情到浓处白明钧发瘟的话说:姊妹之美我者,私我也;员工之美我者,畏我也;客户之美我者……客户不美我,我美他;林旭阳之美我者,真爱也。一本正经的逗得林旭阳直乐。
调转思绪回到现在。
白明钧让他小心脚下土坑:“体育场好久没修理了,当时我把四眼龅牙揍了之后我爸给学校捐了好大一笔钱,名义上用于体育场维修,结果你看到了。”
林旭阳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医院挂满灰的破乒乓球台,有体育场的学校……某小镇做题家上大学之前只见过长满杂草的黄土操场,体育场属于他没见过所以压根不羡慕的存在。
大学倒是各类设施应有尽有,但那是社会主义风格,没被资本主义腐蚀过的林旭阳整合自己看过的港片,使劲脑补。
白明钧牵着林旭阳的手走在圣玛丽的校园里,儿时难言的孤独和欺凌早被他亲手解决,他对圣玛丽的感情像所有离开学校的成年人一样,因为附着青春与迷茫而显得格外美好。
体育场左拐是花园,花园里有座很高的假山,爬上假山后能看到学校教堂,彩色玻璃反射阳光,映在地上,组合出如梦似幻的光影。教堂是最安静的,白明钧不信教,但是喜欢坐在圣母像下放空精神。
穿过教堂是教学楼,从老殖民地流传至今的大理石立柱彰显它是一所传统英式学校,来来往往的学生全部身穿白色制服,脚蹬白袜黑皮鞋。他们怀抱课本,小心绕过白明钧和林旭阳后继续有说有笑地赶往下一堂课的教室。
两位医生各自捧着一摞文件夹,小心地绕过白明钧和林旭阳后有说有笑地离开。
白明钧回到教室。
林旭阳回到病房。
病房里白建兴正在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