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我流过一次产。我当时的男朋友说他有个亲戚在广州开了个服装厂,我可以去他亲戚那里打工。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我妈又经常打我,就答应了他。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什么大厂,就是个无证经营的小作坊,我就是介绍给他亲戚的便宜帮工,他当时骗我说,前几个月没钱正常,先积累经验,后面有其他人来了,我就可以当监工了。我当时其实也怀疑过他在骗我,但我离家的时候身无分文,就他给了我几百块钱,说来可笑,我当时还觉得他心蛮好的。没钱嘛,当时只想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就在那里工作了接近两年,这期间也明白了他和他亲戚的真面目。两年啊,就拿到一万多点,这一万块我省吃俭用,每个月还给我妈寄点,最后就剩一千多。最后受不了了,我想跑,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
柳叶巧撩起额前的头发,语气平静,继续说:“我把这事跟我前男友说了,他很生气,说我怎么可以怀孕呢?是不是没吃他买的避孕药。之后他妈妈和他一起来找我,让我把小孩打了,说我前男友在老家已经找了个有正经工作的姑娘,我这种打工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当时就想啊,他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能找个什么正经姑娘?我就问他那些狐朋狗友,才知道他有个当官的亲戚给他在老家的住建局安排了岗位。我一听,马上就打电话去举报,还想办法跟他找的那个姑娘联系上,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之后他和那个姑娘的关系黄了,名声搞臭了,工作也没了,他知道是我干的,跑到厂里来闹事。当时我正在厂长办公室跟他说辞职,他直接冲进来,扯我头发,拿拳头、拿脚打我的肚子,我痛得站不起来,倒在地上,还能感觉到血从下面流出来。。。。。。小孩,就是那时候没的。”
“后来,厂长怕事情闹大,把我送到了医院,醒来的时候我身边空无一人,我就这样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一周。我当时身子还没恢复,又担心自己的钱实在不够付医药费,只好打电话给我妈,希望她能来看我,借我点钱。然后。。。。。。其实我也能猜到。。。。。。”柳叶巧的语气渐渐失控,眼眶开始发红,“她对我肯定没有好话。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打我,用各种连我都说不出口的脏话骂我,我都能忍受,甚至能够抛之脑后。唯独这一次,她骂我活该,骂我是骗子、害人精、谁都能上的贱人,我忍不住了,也骂了她几句,就挂了电话。从那时起,我知道,我这一生,就能靠自己了。之后,我报了警。。。。。。”柳叶巧突然露出一个滑稽的笑,说:“你别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把我打了,还赔了我好大一笔钱呢,比我打两年工赚的钱都多,我后面学服装设计就靠这笔钱呢。”
“专科毕业后我又工作了几年,攒了点钱,技术也更好了,就尝试着开了家网店,这期间遇见了我现在的丈夫,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婚礼前他劝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来参加我的婚礼,也看看能不能缓和我和我妈之间的关系。我本来是不想打的,但一想到我婚礼上一个我家的人都没有,就听了他的建议,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我妈打了电话,这次。。。。。。”柳叶巧极力按下的情绪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变得呜咽:“我刚跟她说我要结婚,她马上就问我彩礼钱多少?怎么没给她?我说我没收彩礼,她的态度立马就变了,特别大声地骂我,说我这么多年吃她的穿她的一点回报都没有给她,说我跟我爸一样没有责任心,只知道潇洒,不管她的死活,可是。。。。。。可是。。。。。。”她的哭腔越来越明显,“可是这么多年,我知道她身体不好,我放不下她,每年都给她转钱,我把我挣的一半的钱都给她了。自从她和我爸离婚,我每天都在忍受她的打骂,我从来......从来就不欠她的!”柳叶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情绪像洪水决堤,不受控制地冲出来,眼泪滴滴哒哒,哭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放肆,仿佛要将这十一来的痛苦、委屈,都一一哭尽才好。
小莓赶紧扯纸巾递给柳叶巧,柳叶巧边擦眼泪,边说:“在我决定离开家的那天,我在楼下遇见了你,当我看见你妈妈奔向你时,我真的。。。。。。很羡慕你。”柳叶巧抬起头,双眸宛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小莓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看见自己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抱歉,说太多了。”柳叶巧破涕为笑,“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认真听我说这些事的人,谢谢。”
小莓脱口而出不用谢,逗得柳叶巧忍俊不禁,红着眼睛说:“你就当是一个年近30的大龄女青年发牢骚吧,听听就行,增加一点生活素材。”
小莓点头,目光再次瞥到了柳叶巧身后的那条白色纱裙,说:
“所以姐姐你现在是做服装设计吗?”
“对啊。”
“哇,姐姐你好厉害。”
小莓赞叹,目光再次游离到柳叶巧身后的白色纱裙上。虽然小莓极力表现出对裙子的不在意,但她飘忽的眼神还是被柳叶巧捕捉到,她顺着小莓的目光转过头,看见那条白色纱裙,瞬间明白了。
“试试吧。”柳叶巧提议。
诶?小莓还没反应过来,柳叶巧已经起身去拿裙子,她把裙子从衣架上取下来,轻轻搭在手臂上,朝自己走来。小莓局促地起身,欣喜和不安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看着那条纱裙,脑子不由得浮现出自己穿上它的样子。恍惚间,柳叶巧已经来到小莓身前,小莓如梦初醒,红着脸欲拒绝:“姐姐,我。。。。”
柳叶巧直接忽视了小莓紧张的反应,自顾自拎起裙子的肩袖,轻轻摁在小莓的肩上,上下打量,“差不多。”,她自言自语道。
小莓紧张地不敢动,呼吸变得局促,她放慢呼吸的频率,怔怔地看着正在认真测量自己身材尺码的柳叶巧,还有那条梦幻的白色纱裙。
“尺码应该合适,上身试试。”柳叶巧把裙子递给小莓。小莓小心接过,刚碰到那条裙子,小莓就知道,这大概是她十多年来穿过的质量最好的一件衣服。小莓小心抚摸过去,像是在摸婴儿柔嫩的肌肤,裙子洁白而脆弱。
“姐姐,我穿做给顾客的裙子。。。。。。不好吧。”小莓不安道。
柳叶巧笑着把小莓往房间里推,“这不是要卖的衣服啦,是我练手的作品,就是想试试只靠布料和剪裁能做成什么样,随便穿,你就是这条裙子第一个模特。”
小莓站在房内还想说什么,柳叶巧已经关上房门离开。小莓环视四周,这似乎是柳叶巧的卧室,最左边摆着一个简易的单人床,右边是一根晾衣架,挂着几件好看的裙子,领口处还别着标签,看来是给客户准备的,床对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台缝纫机,桌子旁边放着一面全身镜。面对镜子,小莓拿起裙子在身前比划。
应该是好看的吧。
她走到桌子旁边拉上窗帘,房间暗了下来,她打开灯,慢慢脱下校服裤子,两条像是爬满粉色藤蔓的双腿露了出来,手指轻轻划过,像在摸一节一节的章鱼触角。小莓拿起白色纱裙,虔诚地,像捧起一束洁白的花,放在唇边,冰凉、柔软,心里有个声音缓缓响起:试试吧,如果不好看,以后就不穿裙子了。
柳叶巧边啃西瓜,边等小莓出来。吱呀,房门从里面打开,小莓穿着白色纱裙走出来。柳叶巧放下西瓜,兴奋地起身,和她想的一样,真好看,不过,似乎还差了什么?柳叶巧想想,拿起沙发边的一条腰带,跑过去。
小莓紧张地捏住裙摆,看见柳叶巧像兔子一样,朝自己蹦过来,笑了出来。柳叶巧疑惑地眨眨眼,下一秒,拉起小莓的手,开心地说:“我就说,你穿这件一定很好看!别动,我在用这条腰带点缀下。”
说完,柳叶巧俯身给小莓系上一条棕色的腰带,小莓受宠若惊,忙说她自己来。柳叶巧摆摆手,说没事,又细细调整了一下腰带的松紧,问到:“怎样?紧吗?”
小莓摇头,身体一动都不敢动。松紧合适,柳叶巧又调整好腰带的角度,大功告成。她开心地拉起小莓的手,牵着她进去照镜子。
小莓害羞地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两人一起欣赏镜中的小莓,镜中的她系着简单的低马尾,头发乌黑亮丽,双眸像黑曜石,飘着细细的微光,白色的纱裙衬得她宛如刚出世的天使,裸露的皮肤细腻光滑,阳光下,闪烁着碎钻一样的光芒。除了。。。。。。没有被裙子遮住,膝盖以下的双腿,此时在一片安详纯静的场景,渗出诡异、扭曲的红。美丽的上半身和“不忍目睹”的下半身,小莓仿佛置身天堂与地狱的交界,满意与厌恶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拽着她堕入混沌,甚至,没有注意到眼泪滑下来。
柳叶巧吓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不喜欢还是不舒服?”
小莓摇头,带着哭腔说:“我。。。我喜欢这条裙子,可是。。。可是我的腿。。。好丑。”
柳叶巧边安抚着,拉着小莓坐到沙发上,说:“妹妹,你很好看啊,穿这条裙子更好看了。”又歪头看看小莓的双腿,“不明显啊,就算有伤疤也是瑕不掩瑜,你穿裙子真的好看。”小莓强忍住哭泣,鼻子一抽一抽地看着柳叶巧,仿佛在说:真的吗?柳叶巧笑着说:“真的,真的好看,撒谎我是小狗。”说着还抬手做发誓的样子。
小莓笑出声,眼里还含着泪水,心情却好了许多,她往柳叶巧那边靠靠,眸子一沉,小声说:“姐姐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柳叶巧温柔地说:“好啊。”
小莓将自己腿受伤后爸妈离婚、被人欺负,还有喜欢上夏与星的事都告诉了柳叶巧,柳叶巧像刚才的小莓一样,安静地听,她凝视着小莓的眼睛,自己仿佛透过小莓的瞳孔窥见了她过往的一切。在小莓讲述自己经历的最后,柳叶巧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那天,她看见自己与小莓的身影重叠,站在楼梯口,局促、不安地张望。
只是,两人的结局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