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不是个正常人,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普通人欢欣时会笑,悲伤时会哭,会为不公的待遇而愤怒,会为他人的示好而感动。
但虞渊不会,她对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物都无法作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她的内心如同一片死海,哪怕高山滚石没入也不会泛起一片涟漪。
只有在看到鲜血和死亡时,她才会感到一些轻微的兴奋。
也只有在那兴奋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或许她生来就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心理变态,成为法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可以看到尸体的机会多,能稍微填补她心里的空缺,她便选了这个职业。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便是一位法医,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何处去。她似乎曾经路过过一座开满鲜花的小镇,阳光、猫咪还有数位看不清面容的人,或许是哪一次旅行的回忆吧。真是奇怪,过去的一切记忆全都模糊不清,只有这座小镇她还记得清楚,成为那段灰白的二十多年中唯一的暖调。
人的记忆还真是神奇,明明已经不记得自己成为法医前的绝大部分事情,可居然会对一幅景色留恋至今。
但她不是个爱探究过去的人,也懒得找回自己的记忆,忘记了就是忘记了;她也不爱谈论未来,因为未来虚无缥缈,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
她是一个活在现在的人,盲目地、虚无地、日复一日地进行着重复的生活,无所事事,也百无聊赖。
风世宁偶尔会抱怨她太冷漠,很少谈论自己的事。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晓自己从何处来,她对自己也知之甚少。
你叫什么名字——虞渊,从她记忆开始,她就被叫做虞渊。
你来自哪里——江州,因为她的大脑所能追溯到最早的回忆,便只有在江州成为法医的那一瞬。
聊聊你的父母——抱歉,她不记得,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大,又如何存活。
这听起来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
档案上倒是记的清楚:“虞渊,女,二十四岁,江州人,十八岁时父母双亡,毕业于京都XX医科大学……”
对于档案上的那个“虞渊”,她只觉得陌生。看到档案中描述的一行行黑字,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可是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对她来说,那就只是几行字而已,同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书没有任何区别,那些或悲惨或辉煌的记叙无法引起她丝毫的情绪波动。
——或许,只有死亡与鲜血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留在这里,因为她想做一个实验,一个验证自己猜想的实验。
虞渊将目光投回解剖室的门,在屋内那东西的强烈冲击下,它已经变形破损。约计十秒后,这扇门的门栓将会断裂。
十、九、八、七……
……
三
二
一
门撞开的那一瞬间,那具早已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立刻朝虞渊扑了过来。
虞渊的身形一闪,反手将手术刀刺入那尸体的太阳穴。
很软,刀尖毫无阻碍地便捅穿了那层皮肤,看来这诡异的诈尸并没能让其得到强化的体表。虞渊的力气很大,半个刀柄几乎都没了进去,鲜血迸出。
从体表特征看,这具尸体并不像末世题材演的影视剧里表现出的那样呈现高度腐化,事实上,它很新鲜——有着与它实际死亡时间相符的新鲜。
又一刀,刀尖割开了它的手臂,露出里面红色的血肉,虞渊是顺着肌理骨骼切开的,切口很平整。被害人身前被放过血,因此溅出的血液并不多。
但那尸体几次进攻,但都被虞渊轻松闪过。
如她所料,自己的身体果然对战斗很熟悉,可以说是过于熟悉。这几乎不能称之为战斗了,她在这拳拳到肉的交锋中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是单方面的虐杀。
看来她的过去并没有档案中写得那么简单,虞渊心想。
这手术刀到底太轻太薄了,用起来算不上顺手。她的身体似乎更渴望、更适应另一种更为厚重的兵器——比如说剑。
手术刀再一次捅进尸体的心口中,鲜血飞溅,擦过她的脸颊。
熟悉的感觉袭来,那是经历过成百上千次而习以为常的反应。
好久远的感觉。
有些令人怀念。
她想得果然没错,比起仅是旁观别人的死亡,她亲手制造的死亡……更能引起她的兴奋。
这不是个好消息,若是被发现,她的反社会人格评定恐怕能再上一个等级。
虞渊并不害怕被当作异类,只是被认为是异类会很麻烦,她对此深有感触。虞渊讨厌麻烦,所以在非必要情况下,她不会把这一点暴露在人前。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滴着血的手术刀,又瞥了一眼被割得浑身是伤的尸体,若有所思。
这应该不能算她恶意损害尸体吧?
天地可鉴,她这是正当防卫。
随后她听到大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她能听出来,这是风世宁。
这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不过尚能谅解,在他这个年纪,本就还不是完全成熟的时候。
可是是他那副天真懵懂的样子让她有些熟悉,她愿意分出一些耐心。
“怎么回来了,出事了?”
“师姐!我刚刚想报警,可是手机一直没信号。然后我去找其他人,却发现值班的人都不翼而飞了!而且,而且……”
风世宁的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做,我都走不出这栋楼!”
“师姐,我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啊……”
风世宁的声音听着都要哭出来了,他向来胆子不大,一些粗制滥造的影视片都能将他吓得整晚开着等睡觉,更别提亲身经历这种事了。
嗯,不意外。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情,早已脱离了科学的范畴,所以她并不介意作出一些荒谬的设想。
不过,还是找办法解决比较好吧。
虞渊拿起在一旁静放着的骨锤,这样想到。
…………
风世宁在门外紧张不安地徘徊着,只听屋内一声巨响后,师姐叹了口气:“你进来吧。”
他推开门,屋内的场景映入眼帘,风世宁的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缩!
只见虞渊提着刀,鲜血顺着手术刀的刀尖流下,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她的脸上溅上了点点血迹,鎏金色的瞳孔在血色的映衬下显得璀璨夺目。
很衬她,或许她本该是这么一朵在尸骨中开出的血色的花。
随后风世宁将目光投向那具躺在地上的一片狼藉的尸体,用支离破碎来形容都不为过。尸体的身上布满了刀伤,一只眼球被挑出,头颅被硬生生砸碎。
“我尝试了许多方法去使它停止下来,体表的受伤无法使它受到影响,于是我打开了它的头颅,从它的大脑里找到了这个。”
虞渊向风世宁展示了一节透明的晶体。
那晶体不过拇指长,通体呈蓝色,状似水晶。风世宁在瞬间就联想到自己看过的诸多末世小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晶核吧?”
今天发生的事有点过于荒诞了,风世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或许是吧,但我觉得它更可能是一封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
虞渊擦去晶体表面残留的组织碎片,露出了内部那颗小小的圆形图标,那是江州九起连环杀人案都具有的标志——
一颗太阳,一把利刃。
利刃从中将太阳劈成相等的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了解真相的邀请函,也是我们离开这里的钥匙。”
她随手将晶体抛给了风世宁,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晶体在他的掌心中发出些微微的蓝光。
风世宁听到虞渊对他说,伴随着恶魔般具有蛊惑的魅力:
“反正也出不去了,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他怔怔地望着她,问到:“……我们该怎么做?”
“很简单,看着你手里的晶体。”
“然后,打碎它。”
风世宁依言照做,伴随着晶体的破碎,剧烈的强光吞没了他们的身影。或许是因为虞渊此时的眼光太冰冷,他没有问出那个困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你为何,对这些事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