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依茗单手转着匕首,刀锋擦着指尖而过。
她微微笑了笑,从她的眼眶、鼻腔、口腔中,忽然爬出了一堆细细密密的虫子,章依茗白皙的皮肤上泛起蠕动着的层层凸起,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皮肤下钻出。
风世宁的脸色刷地白了。
“这是……这是什么啊……”
漆黑的环节动物从章依茗的身体内争先恐后地爬出,在地上扭曲蠕动着,汇聚成一片黑海。很快,原本光鲜靓丽的美人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皮,滑落在地上。
【我靠,墟界也不打个码】
【看得我密恐犯了】
“你一个系统还有密集恐惧症?”
这系统是否有点太人性化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虞渊竟然还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和赫卡闲谈。
【?】
【好好打架,别说话,待会儿打输了你就老实了。】
“我……呕……”
风世宁一边干呕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跑,差点没将隔夜饭吐出来。
虞渊的神色微冷,这些虫子倒不是多么罕见的东西,但也不好对付。面前的黑海,竟然全是由水蛭构成的。
她自己倒无甚所谓,但风世宁难免不会中招,于是,她回过头,对着他冷喝一声:“跑!”
随后,她将风世宁推出了餐厅,“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师姐!师姐!”
风世宁连忙拍打餐厅的门,可它却纹丝不动。
这什么梅开二度!
好吧,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遇到危险就把他丢出来的情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是个累赘。
风世宁在门外握拳,虽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遇到这种情况时,果然还是会不爽啊……
而门内,成群结队的环节动物如潮水一般涌来,虞渊随手抓起桌上的餐刀,将扑面而来的水蛭削成两半。
但这餐刀到底顾虑到安全性,实在不够锋利,水蛭又过于细小,难以消除干净。
这样下去,她只能被动防守。
虞渊向后快速退了几步,将桌上的盐罐取了下来,朝着身前的水蛭一撒。
触到盐的水蛭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并死亡。
谢天谢地——艾斯蒂在餐前特意嘱咐布莱兹放了瓶盐在桌上。
这么想来,或许艾斯蒂早就预想到现在这一幕了。
虞渊一脚将木质的长餐桌踢翻,桌上的菜品哗啦啦地全倒了下来,金边瓷盘摔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拽着桌腿将餐桌横在自己身前,暂时隔绝了道路。
眼看着水蛭将要翻越过餐桌的边缘,虞渊将餐桌布一扔,盖住水蛭群,随后她将钉在墙上的蜡烛连同底座拔下,扔在桌布上。
火焰瞬间点燃了桌布,并顺着布料和木桌,蔓延到其他角落。
整个餐厅顿时成了火海。火舌舔砥着水蛭环节的身体,仍能依稀看出那些水蛭挣扎扭曲的身影和烧焦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才停息。
虞渊如墨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开来。
她站在一地的血色与灰烬之中,如同从黄泉返世的修罗。她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水蛭尸体。随后她抬眸,望向坐在正中央的那个人。
“哎呀呀,不愧是主动踏入墟界之人,果然不容小觑。”
章依茗竟又好端端地坐在了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虞渊。
她的眼神让虞渊很不舒服。
如果说之前的章依茗眼神中还有着那么一点儿掩饰的话,褪下了伪装的她,眸里的恶意昭然若揭。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个物品。
“好吧,你的身手或许足够保护自己。”
虞渊听到章依茗这么说道:“那么,够不够保护你的那个小师弟呢?”
“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章依茗笑道:“现在场上只剩下你和他,按墟界的规则来说,早该自动晋级了。”
“但我说了,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你来回答我三个问题,回答让我满意,我就放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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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回答这三个问题?”
另一边,风世宁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艾斯蒂笑吟吟地望着他。
风世宁:……
这是我要不要的事吗?!
你都把我直接绑过来了,我还有得选吗?!
话说不是有三个晋级名额吗,他和师姐现在不应该直接晋级吗?!你们墟界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是吗?!
“第一个问题——不该存在于这个庄园里的,究竟是什么?”
艾斯蒂用水果刀挑起风世宁的下巴,笑着询问道。
风世宁:……
要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哪儿知道啊!这什么送命题!
眼看着那把刀慢慢嵌入自己的脖子,风世宁急得满头大汗,立刻进行了激烈的头脑风暴。
这破空间不该存在的东西太多了!什么核弹轰庄园,卧室惊现尸体,美少女大变水蛭,正常庄园里能有这些玩意?!
“还没想好吗?”
艾斯蒂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风世宁听来便如同催命符一般。
怎么办怎么办,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但是他不甘心啊。
他还那么年轻,连大学都才刚毕业,迄今为止才渡过了不过二十余年的人生,他还抱着宏图的幻想,登堂入室的希望。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哪怕不知道答案他也要蒙一把。
算了,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不长不短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直接启动瞎猜大法吧!
于是,风世宁把眼一闭,脖子一横,带着壮士赴死般的决心说道:“最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不就是你吗!”
一秒
两秒
时间过去,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风世宁颤抖着睁开了眼,只见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是艾斯蒂。”
虞渊缓缓说出这句话,章依茗拍拍手:“那么,理由呢?”
“因为那本《堂·吉诃德》。”
“最开始,我也以为那本书的意义只是单纯地象征着我们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着的各个名著中的角色,毕竟在原著中,堂吉诃德看了许多骑士小说,幻想自己成为了中世纪的骑士。”
“但其实,那本书指的是这座庄园主人的幻想吧。”
这座庄园里错杂的时空,并不紧密的细节,以及时而荒诞的闹剧,可能都是某一个不幸女子生前的可怜幻想。
这位姑娘的文化水平并不很高,她只会以自己的记忆来构造幻想中的世界,她并不知晓核弹的发明时间,也对羽毛笔持有一种原始而浪漫的态度,她只是将这些东西简单地添加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她创造了一个叫做简·艾斯蒂的女子。
简·艾斯蒂,美丽,明艳,有家世,有才学,有朋友,有梦想,有未来,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完美的人,是她理想中的自己,是她永远渴望但又不可触及的彼岸。
“无论是核弹,羽毛笔,还是我们各自被赋予的身份,都是虚构出来的,所以才会漏洞百出。这片空间所谓的不在乎‘史实’,也是因为,真正的艾斯蒂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我想,三楼卧室中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艾斯蒂,对吗?”
章依茗没有回答,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以复杂的神情:“这个故事中的艾斯蒂听起来真是可悲。”
“——也真是可怜。”
她收起刀,闭上眼,道出了这句她未说完的话。
思绪渐渐回转,章依茗叹了口气,道:“渊渊,我来给你讲你讲一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简·艾斯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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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繁华的都市里,而我的家庭却不为繁华所容。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只认得我的母亲,她是个纺织厂的女工,在刻薄的老板手中挣得一些微薄的薪资。
简·艾斯蒂便是我的名字。
我没有读过书,读书对我来说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在我七岁那年,便继承了我母亲的“职业”,为那座纺织厂做童工。八岁,母亲去世了。十六岁那年,我听说不远的富人区有个阔太太招女佣,我急切地想要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工厂,便欣然报名。上帝或是看我可怜,果然眷顾了我,让我成功被选为女佣。
那位阔太太的家里可真是豪华,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管家布莱兹先生和他的太太看上去是个严肃的人,我不敢上前搭话。太太派我去照顾少爷,少爷很爱读书,但花钱也大手大脚,有的书看完后便会随手送人,我也是因此有幸得到了几本。
我对那些书很感兴趣,但我并不识字,也看不懂其中的内容。直到有一天,少爷无聊之中问道:“艾斯蒂,你会读书吗?”
我摇摇头,却见少爷用一种很惊奇,又隐隐含着些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他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世上有人不识字,连书都看不懂。
“少爷,不是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力的。”
“那可不行,我的女佣怎么能不识字,传出去简直让人笑话。这样吧,我来教你就好了。”
少爷笑了笑,那时的我完全愣在了原地,我意识到,这是我唯一能够识字的机会,于是便急不可待地点头,同时心中也升起了深深的感激。
从那以后,少爷便教我识字。在教授的过程中,少爷时不时会撩拨我的头发,或是触碰我的腰腹。那时的我隐约觉得不对,但也只得忍了下来。因为我害怕,如果反抗,我会失去认字的权力也会失去这份工作。更何况,少爷虽然喜欢动手动脚,但也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是么?
这样想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和少爷似乎都习惯了这般生活。直到某天,少爷突然将我拉到一个房间里,对我说:“艾斯蒂,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我的大脑顿时空白了,忘记作出任何回应,我只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放心,我会跟我妈说的,让她同意我们的婚事,她不是那种顽固的人……”
“如果不喜欢你,我怎么会教你认字那么久,艾斯蒂,你只是我们家的女佣,你看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应该回报我一下?”
“艾斯蒂,你的出身不好,将来最多也只能找个杂役嫁人,但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跟了我,可以娇生惯养,不再受苦,不用像你妈妈那样过劳病死,不好么?”
“艾斯蒂,艾斯蒂,你真漂亮,我爱你。”
他就这样搂着我,对我诉诸甜言蜜语。我从未被人如此夸赞过,我从未被人如此示爱。我只是个卑贱的女仆,是这尘世中的蝼蚁,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捧在手心里的一天。
于是,我欢欣地,雀跃地,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我所憧憬的美梦中,全然不知在前方等待着我的是阴暗凄惨的未来。尘世对我撒下弥天大网,布下了最盛大巧妙的陷阱,而我浑然不觉。
我躺在他的臂弯中,忘记了反抗。
在那天夜里,在那张床上,他捂着我的眼睛,解开了我的衣襟,他轻柔地抚着我颤抖的身躯。
他说:“艾斯蒂,这么对你,是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