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弋有些错愕。
“为何不行?方才我听阁内分堂主所言,似乎她也只不过是一无关紧要的人,她们正打算废去她一身武力,塞到别的地方去。”
“有这回事?”赋相霖面露不悦。“这几日我闭关不在,他们竟在私底下如此乱来,倒是让使者见笑了。”
“无妨,这是堂主内部的事情,我一外人也不便插手。”
“只是这赋婴,的确不可以离开扶岚城,使者另选旁人亦可。”赋相霖话说到这个份上,拂弋也不能再强说什么。
“虽阁内规矩曾言,见玉佩如见阁主,我等本不该多问。可老朽还是要问上这一句,敢问你家主君是缘何得到这枚玉佩的。”说话的老者乃是渡阁的堂主赋息源。
拂弋躬身作揖,“诸位,我家主君姓沈。”
此话一出,阁内坐着的三人皆是一愣。
“原来是沈将军。”沈家和绮渊阁的关系有些微妙。不过,这上一代的恩怨纠缠已是陈年旧账,众人皆心知肚明。
赋相霖闻言一愣,只见他突然挥手传人入内。
不多时,赋婴便被带了进来。
拂弋只瞧见影阁这位从方才就面容严肃的堂主赋相霖,此时笑得异常慈爱和煦,“还真是巧了,赋婴,你可愿随这位小公子去京城?他们缺一位勘探地形的暗卫,你是最不会出错的人。”
赋婴闻言,重重的朝赋相霖磕了个头,眼中喜色虽难掩,可行事还算稳重,“阁主,我愿意去。”
“京城不比我们扶岚城,路途遥远,危机四伏,万事需得处处小心,你若不愿意,留下也无妨。”赋相霖看着赋婴说道。
“赋婴自是明白阁主的一片苦心,也感念阁主给我的选择,赋婴愿意去。”
赋婴领了命,就退了出去,留下拂弋困惑不已。这不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如今怎么变卦这么快。
“使者,今年的风雪怪异的很,此行上京有赋婴相助,想必会轻松许多。”赋相霖笑着说道。
拂弋捏了把袖子,“敢问堂主,为何方才......”
还未等他说完,赋相霖就叹了声世事无常。
“十年前,沈小将军来过扶岚城,留下一弃婴,可曾记得?”
拂弋瞬时了悟,当初是半路捡到一个婴儿,来路奇怪,还是他们一行人一路护送至此地的。
“莫非?”
赋相霖点了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真是莫大的缘分。”拂弋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
“你是不知晓,当初总阁主将她托于我来抚养,又嘱我留其性命,这事可当真是为难我。只因我这阁中生死乃是常事,故又不能让她真的置于险境。所以我又常将她打发去其余分阁那办事,去渡阁跟着息源老儿,学了一身游医的本事,器阁的简之那儿,又学了他一身辩宝的能力。只怪这小儿从小就极为聪慧,说起话来又十分讨巧,一来二去,倒是留在影阁至今。”赋相霖拉着赋息源说道。
赋息源抚了把白须,“这孩子虽然常来我这打杂,可实在讨巧,如今要走,老朽也心有不忍。原先我还当是你厌烦了她,推来我这,可自打有一次我需一株草药,遍寻无处,这孩子自个儿进山给我薅了不少回来,在你霖老头儿那练的一身本事,我这堂内一众子弟就是想越也难及啊,本事也算是她自个儿得来的。”
二位堂主聊着聊着就远了,说起了古早趣事,拂弋自觉地没有插话,眼神却瞥向了一旁坐着没有开口的器阁阁主赋简之,虽然是笑着,可笑得牵强。
拂弋是没想到,这影阁的堂主表面上看似严厉,说起话来却如那黄河之水滔滔不绝,难怪这赋婴一路上也是没闲住半句,看来真像是他带大的孩子,尽得了真传。只是这辩宝的能力,拂弋不由得想起了那枚玉石。
嗯,还有待商榷。
如此一来,器阁的阁主赋简之这抹牵强的笑,拂弋心中也有了定数。
......
寒风自东方而来,浩荡有力的呼啸在原野上。大地上的冰雪一日日消融,草场的绿意忍不住冒头。
赋婴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做的小瓶子,瓶中盛了半份清水,她捡的小石头也泡在水中,都是些豌豆粒大小,光滑多彩的石粒,斑斓且精致。
瓶口用木塞堵住,摇晃瓶身,水中的五彩小石头随着一齐晃动,阳光照射下煞是好看。
“这就是你所说的极好看的石头?”拂弋原是在溪水边洗马,见赋婴不出声的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这一回头就瞥见她手中的“宝物”。
“自然是了。”赋婴怀抱着宝瓶,一面坐在岸上看他用心的洗那匹黑色的骏马,他先是将马牵到溪水中央,舀了一勺水,自下而上的泼在马身上,再取了毛刷细致的擦拭着。
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不识货。”
赋婴没有搭理他,兀自啃上一只果,光脚玩着水,瞧着那溪水缓缓的流至自己脚边,蓦地想起什么一般,登时跃的飞高,声音直冲云霄。
“你别在我上游洗马啊你!”
拂弋大笑而不搭理。
白雪消融后,灰褐色的土地渐渐显露出来,雪白色骨骸突兀且零碎散落在地,寂静的横置在不远处的褐土中,带着死亡的肃穆感。
拂弋擦拭干净了他的马匹,又仔细地装好了马鞍,“我瞧这天气渐好,恐不过月余,就能抵达京城了。”
赋婴收好了怀中的琉璃瓶,眼底却隐了一道看不明的忧思,虽然此时的青空明朗,可她的直觉却觉得,恐怕事情并不会如他说的那么顺利,本想着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有驼铃声响,叮叮当当的在风中飘散。
原来落在队伍后面负重的驼队赶了上来,他们几个轻装赶路走的稍快了些。擦洗,生炉,拾柴,辽远的大地西方,红日缓缓下落,行队就地驻扎歇脚。
赋婴未说出口的话也随风湮灭在风里。走一步看一步,她如此想着。
扶岚城的夜幕来的较晚一些,温度也陡然骤降。赋婴看了一眼远处的星空,走到营帐中燃起的一堆篝火旁坐了下来,拂弋正执一柄小刀,细细分割着一块羊腿。
“使者大人。”
“叫我拂弋就好。”
“那好,拂弋师兄,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我能问一下你,你们选中我是去做什么吗?”
“这人情只许你用这一次。”
“行吧。”赋婴知道人情要趁早用,不用的话,就过时不候了。
“告诉你的话,虽然有点不符规矩,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星空华丽,半幅天幕星子的闪烁与大地的黑暗断然分割。这个问题,让拂弋想起那天,影阁那位阁主,赋相霖在他离开前暗示他的话。
赋相霖拉着赋息源说道,“我说,今晚咱们几个老的得喝上一宿。上一次喝伤了,我闭关了好些天。”话说到一半,似乎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人的存在,转头朝拂弋问道,“哎?对了,使者打算何时动身回京?你若是需要死士,可要我再为你选一位?”
拂弋话里话外听了半晌,大概也知晓这几位打的哑谜,以及难以开口的话语。
“请各位阁主且放心,因我家主君不日即将成婚,届时也会告知四海。所以此行的目的,也是特意嘱托我带去一位女暗卫,到那时也可作主君夫人日常护行。至于绮渊阁的规矩,我家主君主君说了,不会更改,同其他客主一样,一岁一讯一密函。”
“如此甚好。”
......
拂弋回味着那句甚好,赋婴却等不耐烦。
“你快说啊,我去京城是否是为了保护某位大人物?”
“不是,是我们主君即将成婚的夫人。”
拂弋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还有点不满意呢,就你这功夫,还想保护哪位角色,别刚入局人就没了,此等好差事,旁人打着灯笼都寻不到呢。”
赋婴也不是急着寻死,只是做这所谓的主君夫人暗卫,虽然没有那么危险,可深宅大院的妇人也很难获得到什么信息,赋婴此时也不想在拂弋面前表现的自己太像个有所图谋的奸细。
“我是觉得相霖爷爷他们待我很好。挑了这么多年,给我选了一个这样的差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拂弋没有说话,此时商队中的其他人都早早入了帐歇息,留他们二人守上半夜,四野寂静。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价值和背景的孤儿就像那雪山上的一片雪花。阁内的师兄师姐们大多是捡来的,商队遗落的等等原因,他们在绮渊阁练就一身本领,之后在主家吃喝不愁多年,必要时为主家付出生命,对于原来的人生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路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去京城。”拂弋冷不丁的问道。
“不是你向堂主要的我吗?”赋婴伸手烤火,装没听懂。
“少装。不是你故意把我带过去的?”
赋婴闻言语塞,自觉理亏心虚,看了一眼男人,却发现他并无多余的表情,索性承认。“是,我一直想去京城,那我也只不过是想亲自去寻我自己的身世。”
谁料,听闻此话男子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好像早就知道了原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