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煜收拾器材的时候,凌清寒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你收工后就去准备这个了?”
黎煜一边擦汗一边笑着回答:“嗯,临时找学姐借的器材。她还把我训了一顿,要我请她吃烧烤。”
“笨蛋。”凌清寒小声笑骂了一句。
“我聪明着呢,如此美妙的人造景观。啊,我真是个天才。”
凌清寒被逗笑:“走吧,小天才。”
她们坐上车,随即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黎煜想来想去,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问:“想和我说说吗?”
凌清寒沉默。
黎煜轻声安慰:“没关系,有想说的时候可以找我,我会认真听,不会评判什么。”
凌清寒斟酌着开口,模糊地解释了个大概:“想看到日出,讨个吉利,预兆摆脱过去,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过去?难道和凌清寒这几年没拍电影有关?
“原来是这样。”肋骨的隐痛牵动着黎煜心脏:“看到了,不是吗?没有条件,就自己创造。何况,日出本就存在,只是被云挡住了。”
黎煜的思维方式把凌清寒从黑暗中拽出,让她站在局外的角度俯视自己的困局。
凌清寒笑着点头:“嗯。谢谢你。”
“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过:‘风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黎煜认真的盯着凌清寒,盯得她有些发怵:“所以,你知道这种蝴蝶叫什么吗?”
凌清寒眨了眨眼,被她的跳跃弄得摸不着头脑。
“叫逆蝶。”
黎煜在凌清寒由呆愣转为震惊的眼神中笑得向后仰。
“你胆子大了!”她被小朋友的占便宜行为气笑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玩梗。”黎煜赶紧解释,怕又把人逗恼了。
凌清寒假装生气道:“闭嘴。开车。”
“OKOK。”女人真像小猫。
黎煜开着车,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凌清寒眉心微皱:“最近很累吧。”
“也还好,主要是睡眠不足。”
“你昨天睡了多久。”
“不久。”
凌清寒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两个小时?”
黎煜心虚假笑:“诶……0个小时。”
“啊?”
“这不是要尽快改好剧本嘛。”
“厉害啊。剧本是有了,别到时候你没了。”凌清寒嘲讽道。
“咳,那倒不至于。再说,有人昨天晚上不开心,我想着也睡不着。”黎煜一下就掌握了主动权。
凌清寒愣愣地转头望她:“你……”
“嗯……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没睡觉的。这个日出我是在和吴紫涵讲布光的时候才突然想到的。”
“辛苦了。”
“哦。”黎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凌清寒被小朋友突然的沉默弄得有点忐忑,她应该是觉得自己太疏离了?
“我是说,谢谢小朋友的日出,我很喜欢。”她轻声说道。
小……小小朋友,这女人平常都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
黎煜全身通电,羞得想哭。
“我我不是小朋友。”她气息不稳得有些结巴。
“不是嘛?小煜小朋友,要乖乖听老师的话噢。”凌清寒看她这么害羞,乘胜追击地逗她。
“凌清寒!”
“小朋友怎么能直接叫老师的名字呢?”凌清寒笑得眯起眼睛。
黎煜被女人的笑勾住,心头好像有微风掠过。她的笑漾在灯光的余波中,像花千树、星如雨。
“一笑万古春”。
“小朋友,不准看老师,好好开车噢。”
黎煜回过神,红着脸认真道:“我只比你小五岁。”她不想凌清寒觉得她是小孩子,她想让女人正视自己。
“嗯,我在你这个年龄没有你厉害。”
黎煜听这个潜在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凌清寒是比现在的自己厉害的。她心里一阵失落。来自上位的压制感悄悄萦绕在她心底。
无法弥合。
黎煜点燃一支烟,缥缈地抽着。
“你今天抽了好多。”凌清寒有些担心。
“嗯。工作的时候抽得多一点。”
“压力大吗?”
“对。总觉得不够。”
凌清寒站在黎煜的角度思考了一番:“过度追求完美反而会丧失作品的灵气。”
“可我控制不住。很痛苦的过程。”
凌清寒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换个方向想,艺术就是基于痛苦之上的。”
“自毁换取艺术。”低吟的凌清寒恍如深渊开出的曼珠沙华。
黎煜浑身发麻。这女人是个艺术疯子。
好想,疯狂地吻她,然后和她一起坠落,在世界的尽头。
黎煜缓过来低声笑着。
凌清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跟着一起笑。
“你在笑什么。”
“和你一样。”
黎煜一回房间就到头睡着。勉强睡了三个小时,就被不安唤醒。她头晕得撑起身,看见陆思在正在休息,就轻轻带了电脑去大堂改台词和分镜。
这一改就改到了上午。她联系完主创团队,大家也开始布景、找器材。
小楠坐在窗边平静地盯着站在窗边抽烟的笙,想看透她的灵魂:“真不知道你是太贪婪还是太不贪婪。”
笙轻轻吐字,语句像是在独立于当下的地方独自玩耍:“你该感谢我,将爱封存在最顶端。”
“笙,只有痛才是爱。”小楠不解得近乎散落。
“亲爱的,我现在就在予你痛。”笙被月光勾出轮廓,俯下身伸出手抚着小楠的头,施舍与她。
小楠闭上眼。
黎煜像被什么击中,颤栗。
“笙”,“神”。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杜可风在《春光乍泄》摄影日志中说道:「王家卫说他剪接时才弄明白我们到底拍了些什么。拍的时候很多细节、颜色和动作,我们都不大知道意义何在。它们倒好像预见了影片的方向,某个意义上,它们是来自未来的影像,而我们此刻才到岸。」
这句话也一直在随她流动。她直到此刻才抵达语句的彼岸。
“卡。保一条。”黎煜猛地站起,和吴紫涵沟通着拍摄方式。
她决定把这一场的镜头全部推翻。把对话改成画外音,用对应的空镜、回忆和想象代替正反打。用手持拍角色第一视角对生活的观察。
吴紫涵理解完黎煜的要求,眼睛一亮:“意识流。”
“嗯,可以这么说。”
黎煜大概地讲述她对分镜和影像风格的构想,解释了一下原因,然后原地坐下开始写分镜。
“导演?这场戏不行吗?”凌清寒知道大概要大改。
“很不错。对白的音轨保留,画面要重拍,辛苦了,”黎煜头也不抬地继续编辑文字:“那个……摄影,辛苦你和凌老师讲一下镜头。”
陆思在走过来:“黎煜。”她没动。
“黎煜。”
“嗯?怎么了?”黎煜眼神聚焦在空气中。
“今天到底还拍不拍?”
“嗯……不拍。”
陆思在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们p人。你是直接不拍了,资金还要我来填。”
“我自己补。”
“你……哎,快点改吧。我去想办法。”陆思在打着电话匆匆离开。
黎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几个小时没有出来。凌清寒给她发消息,她匆匆瞥了眼,准备等下回复,写到后面也忘记了。
敲门声突兀地想起,黎煜写完这一个镜头,烦躁地去开门。
一开门,发现没有人,只有一份外卖放在门口。
拿起来一看,“收货人:爱吃香菜(女士)”
她疑惑了一瞬,寻思是陆思在点的,就随手放在桌上,继续回到电脑前查资料。
把分镜写完以后,黎煜马不停蹄地召集主创来自己房间开会。
20分钟后,除了在外面奔波的陆思在,其他人都到齐了。
凌清寒一进房间,就看到桌上包装完好的外卖。扫了一眼黎煜。小朋友脸色苍白,衣服皱巴巴的,还是昨天晚上穿的那套。这又是一直没睡呢。
黎煜一看到凌清寒就心道糟糕,她忘记给女人回消息了。希望她没生气,等下一定要和她解释清楚。
大家一起发表了一些对新剧本的看法和建议,黎煜受到启发,和大家一起延伸创意。
众人一一离开。黎煜还留在刚刚残余的氛围里。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黎煜终于完稿,把文档发在群里。
她往上翻消息,看有没有遗漏的事情,突然看到凌清寒的发言。
完大蛋了,自己还没有找凌清寒。
黎煜直接小跑着上楼去房间找她。
“凌清寒。”黎煜扶着门框,气息不稳。
凌清寒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言不发。
“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我太忙了。真的抱歉。”看到女人这种反应,黎煜心里一紧。
凌清寒转身进房间,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紧跟着的女孩。
“别生气……对不起。”黎煜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过来。”看见女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提着一口气乖乖坐下。
“没什么不吃饭?”
“吃饭?”黎煜呆呆的望着女人。
“我给你点的外卖。”凌清寒见识过黎煜在片场不吃不喝地跑,知道她在刚才那种时候肯定不会记得吃饭。
“那是……你点的?给我的?”
凌清寒看小朋友一副宕机的样子,心脏软软。
她揉了揉黎煜的头:“没有生气,小朋友。不吃饭脑子怎么思考?”
黎煜感受着女人掌心的温度,心跳逐渐落地:“对不起,我以为是陆思在的饭。我现在就去吃。”
“已经冷了,我再点一份。”凌清寒拿起手机。
“不用不用,那多浪费。”黎煜连连摇头。
“我和你一起吃。”
黎煜想都没想立刻点点头,心里像汽水一样冒泡泡。
凌清寒点着外卖,刚想问黎煜有没有什么忌口,转头一看,她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黎煜睡觉的时候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想要把心爱的玩具藏在怀里。
凌清寒给她盖了一张毯子,自己坐在她身边看剧本,时不时再看一眼她。
她觉得心里很踏实。
就像一棵树挨着另一棵树。它们静谧地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