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眉苦笑着扯去了面上蒙着的黑布,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公子早就看出来了,之前失礼了,我们兄弟几个确实是受雇扮作马匪前来吓唬公子的。”
“实在是乔大哥的眉毛太有特点,下次若再做这种事可得戴张面具把眉毛一并遮掩了才好。”
原是这乔一眉天生眉心处也长出了眉毛,两根眉毛连作一根,故而好好的七尺男儿得了这么个名。
事已至此,李灵泽也不必再问是谁雇了乔一眉来抢他。
万通商会是流光城的产业,此举无非是为了让他尽快回蓬莱岛出的昏招,抢了他的银子,让他感受一下江湖险恶。
身无分文的李二少爷在中原自然是寸步难行,只能乖乖回转。
却不曾想到李灵泽只一眼就认出了乔一眉身份,还在苏一穷手中救了他们一命。
任谁都能看出来,像苏一穷这样的剑客,一旦拔剑,就绝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伤人伤己,不见血决不回鞘。
苏一穷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寒暄,既不插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灵泽自然不会把他晾在一边,但他更想先打发了乔一眉一伙人再和新朋友叙话,只得一脸歉意的劳烦苏一穷稍等他片刻。
苏一穷本就是江湖人,不计较礼数如何,点头应了,依旧站在原地看戏。
李灵泽便拿了银子塞给乔一眉,说道。
“一点心意,请兄弟们拿去喝酒。回去只说是我自己跑了,想必不会有人为难。”
李城主轻易不让他这个弟弟出门惹祸,李二少爷这次好不容易顶着晕船跑出来,玩够之前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
乔一眉拿了银子,又有了说辞可以答复雇主,自然觉得并无不妥,爽快的招呼兄弟打马离去。
路上便只剩下了这一穷二白两人。
苏一穷正看着他。
用看来形容或许并不准确,毕竟苏一穷现在眼睛上罩着块白布,视野里最多白茫茫一片,肯定什么也看不清。
流光城的李二少爷天生是个自来熟,眼见日头越来越盛,他拉起缰绳和苏一穷打商量。
“苏兄,这天越来越热,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如我们再去你方才休息的树上呆上片刻,等晚上走夜路好了。”
苏一穷确实不急着赶路,于是他应了。
李灵泽找地方栓好了马,二人飞身上树,坐在树杈上聊了起来。
别看李二少爷武功不怎么样,却是轻功卓绝,哪怕比起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也毫不逊色。
苏一穷听他身法,心下一哂,知道方才确实是多管闲事了,但也并不纠结,他原本就已经对世事看得很开。但他仍然觉得很疑惑。
“你轻功很好。”
“多谢夸奖。”
“……为何。”
李灵泽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其实是在好奇他为何武功平平,轻功却还算不错,摇着扇子笑了好一会才回答。
“若是你也有一个身轻如燕,跑得比豹子还快的兄长,追在你身后要对你饱以老拳,你的轻功便绝不会差。”
苏一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虽然隔着白布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李灵泽就是觉得他的目光中一定充满了怜悯。
他摇着扇子轻咳一声,决定转移话题,便笑眯眯的拱手道,
“蓬莱岛李灵泽,方才不肯说出真名是因为领头的乔大哥其实并不认得我是谁,只是拿钱办事,我也不想教他知道,还望苏兄勿怪。”
“你这人废话太多。苏澈,字玄清。”
李灵泽一惊,苏澈并未束发,还以为同他差不多年岁,却不想他已经加冠了。
“看来苏兄要长我几岁,那以后我就唤你玄清兄可好?”
见苏澈并没要表现出明确的拒绝,李二少爷便自顾自地这么叫。
“玄清兄要往何处去?”
苏澈原本没有什么固定的去处,他向来如风随性,无拘无束,还从未有人问过他‘往何处去’。
于是他随口报了个地名。
“云中城。”
“那可不近。”李灵泽咂舌,“我要去长安城,刚好顺路,不如一道。”
苏澈没拒绝。
拒绝也没什么意义,官道又不是他的,他走得李灵泽也走得。
李灵泽瞧着挺高兴,苏澈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但心里总觉得刚才无论他说要去哪,李灵泽都会说刚好同路,然后顺势粘上来。
他猜得很对。
李二少爷原也没有明确目的地,繁华他看得多了,流光城就顶繁华。
这会见到苏澈就觉得这长安城实在是去也可不去也可。
他最近江湖故事听得多,此时对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侠义之人有种亲近感,此人又不像他哥那般话多说教,他有心想和对方同行一段路。
“你要去长安城?”
“是啊。”
“再往前就到梧州府了。”
苏澈不解,如果他之前在海康郡,去长安最近的路应该往龙城郡走才对。
“有什么问题吗?”李灵泽一脸坦然的反问。
苏澈摇了摇头。说不定人家就乐意借道梧州府。
年轻人到底还是好面子,李灵泽自己也说不出迷路这种理由,笔直的官道,就是岔路也不大多,谁能想到他第一个路口就搞错了呢。
事到如今眼见就要到梧州府了,总不能掉头回去,索性将错就错,假装自己原本就是要去梧州府。
走多少弯路暂且不提,至少面子保住了。
二人又沉默的坐了一会,各自睡了个囫囵觉,日头渐渐偏西,苏澈率先跳下树,自去林中牵了马。
他不光人长得白,衣服白,就连马也是白的。
李灵泽向来喜欢彩衣华服,但逃家肯定是越低调越好,眼下穿得是一件竹青色的衣裳。见了穿白衣骑白马的苏澈觉得新奇,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到了梧州府自己也非得买一身穿穿不可。
他正想着,突然注意到苏澈除了腰间别着剑,手上还拿了别的什么,亮晶晶的,正发着光。
落地一看,却是盏极精致的八角琉璃宫灯,他打量了一会,苏澈大大方方任他看。
李灵泽看着灯火安静燃烧的模样,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仔细想想,这灯白日时玄清兄分明也拿在手里,我却根本没注意到,也无甚印象,真是奇也怪哉。”
苏澈闻言一愣,终于正视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点惊讶非五感敏锐之人实在无法察觉。
他翻身上马,脆弱的琉璃灯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甚至灯下系着的流苏都没晃一晃。
“李兄能注意到这盏灯,便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李灵泽直觉苏澈的态度有变,可前因后果却统统不得而知。
他觉得奇怪,却不好用直觉去询问当事人,只得一头雾水的上了马。
苏澈又变回了之前那副冷淡样子,正色道。
“走吧,今晚快些,便可以赶在明日正午之前入城。”
听了这话,李二少爷立刻将马鞭一扬,策马狂奔了出去,只留下一句飘渺的,“比比谁先到——”。
苏澈嗤之以鼻,打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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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沧渊正在看信。
蹲在架子上的海东青正不耐烦的在他肩膀上磨嘴讨要吃食,李沧渊十分敷衍的摸了摸它的头。
弟大不由哥。
人生在世总要吃苦,哪怕旁人再想帮忙规避,架不住人家自己非要上赶子自讨苦吃。可见有些苦是避不过去的。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