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桩丑闻至今还背负在身上，怎么可能是他？”

    “恋童癖。”

    “对啊，他完全是凭借法师漫长的生命硬生生熬过了追诉期，甚至连当事人都去世了。但是她的侄女们仍然在为此发声，这桩跨世纪的丑闻难道委员会能不知道？”

    “有一个问题。委员会没有一个是女性。”伍尔西摸着下巴，“安娜倒是完全够格，但是她向来懒得参加这种事务。在这个崇尚个性和风流的时代，很难说那些委员是不是反而在心里羡慕亨伯特。”

    “这算什么个性和风流？他们脖子上难道顶着一个□□吗？”囚徒冷笑着，“不过你说的对，作为男性来说，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女人是他们的战绩，一种极可炫耀的谈资，征服欲远大于情感的交流与需求。恋童在他们看来也许只是比较口味比较独特。但我想他们不至于把这个摆到台面上来，而是闭口不提，仅仅以亨伯特所做的贡献来遮盖他的罪恶。”

    “就资历和法术成就而言，亨伯特确实比我更有资格。至于威尔希尔，他在创造性上实在是缺乏，得到提名已经是极限了。”

    “他不配。他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喂，我说，你不要被这些人带偏，认为他的才华足以评选就宽容了其他。”囚徒的声音冷淡，“无论何时何地，道德都是立身之本。伍尔西，如果亨伯特真的竞选成功，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我自然可以很轻易的跟你说，我当场就要掀翻会场。但是你知道我不愿骗你。为了我的未来，我不能给委员会留下非常恶劣的……”

    “你会缄默。”囚徒肯定地说。

    “是的。我当然很不赞成这一切，但是……”

    “但是什么？如果你回答错了，伍尔西，我瞧不起你。”囚徒忽然打断她的话。

    “怎么。”伍尔西声音也冷了下来，“难道你要毁了我的未来吗？囚徒小姐，毕竟不是你自己面临这件事，你大可以信口开河。但是你既然活在这世上，并不可以如此张扬。我想更妥当的方式是找一些报社去刊登一些指责亨伯特的行为的檄文，甚至不能署我的名，因为我与他正处的竞争关系中，会让人们以为我是中伤他来获得梅德奖而不关注事情本身……”

    “是，事前可以这么做。你比我冷静一些。”囚徒倏然站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正义要采用这样曲折的方式去实现？伍尔西，这就是我被关在暗笼，而你还在外面的原因。因为我不明白。但是平心而论，我们俩其实是一样的人。那种不会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的人，会发自心底感同身受他人的不幸的人，哪怕看到了一切的丑恶仍然有着纯洁坚定信仰的人。这是我的弱点。哪怕见了这么多，我也必须相信未来会更好，否则第一个崩塌的就是我自己。同时，我也觉得等待不是办法，必须要主动行动，必须毫不妥协地展示我们的态度，一切才有可能被改变。”

    “你……”伍尔西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囚徒热情洋溢的话语中涌动着的巨大激情，几乎将她震慑在原地。她忽然感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轻视了这囚徒，她的心性与磊落，甚至让伍尔西怀疑起了自身的正义性。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暗笼里？她几乎要问出来，又觉得不妥当。

    “如果实在没有力量，那我们只能选择旁观，不让自己受伤害，但是如果有这一份力量，却担心自身利益受损，仍然选择旁观，我们就是在纵容这一切罪行的发生。当我们有一个机会可以推翻这不公时，我们理应站起来；而不是等到它在默认中成为隐形的规则，侵害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叹息命运。”

    “……是。”

    “你向来性子就软，伍尔西。虽然表面上不苟言笑，总是一个人呆着，但是你总是考虑所有人的感受，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好，哪怕牺牲自己。你取得目前的成就，除了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对他人有用的人，是因为你把自己性格中的刚性瞄准了你自己，才使得你在纷乱的自我消耗当中仍然能够保持一些专注。现在你的刚性已经消损大半，当然更艰难。但是这份坚韧，这份刚性，事实上来源于你的勇敢。现在正是需要你用到这一个勇敢，用你的刚强去保护其他人的时候了。”

    “是！”

    被囚徒这一份强烈的情感所激染，伍尔西出暗笼的时候仍然感觉后背栗栗。他眺望远方的原野，从未感觉暮春的风是如此的舒意畅快。

    法术实验是早有准备，申书也已递交，日月交替，花开叶落，转眼就到了冬月。

    博得利古堡的空中悬浮着无数明亮的橙色光球，高耸的穹顶上，每一幅壁画都被纤毫毕现，两侧的花窗边上是历代传奇法师的油画像，殿堂的入口处燃着壁炉，致敬伟大的火系传奇法师梅德·阿克曼。

    皇家乐队在讲坛边奏着轻快的乐曲，会场中微有嘈杂却不失秩序，一众声名在外的法师身着高领、宽大的黑色法袍，在侍应生的引导下一一入座。古堡四周镶嵌了大量魔法晶石，以保证古堡内的元素供应充足。由于前来的高级法师太多，元素会附着在法力和元素亲和力更高的法师身上，导致在场的等级相对较低的法师产生元素无法调动的窒息感。为了保证活动的平稳运行，主办方甚至还在古堡四周勾画了元素引力场，使各种元素都源源不断地向这一座殿堂之中汇聚。

    摄影蜂鸟早已就位，轻快地穿梭在低空，操纵它们的是著名的精神法师梅根·弗米拉，她是一位名声有争议、却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的女性。精神法师向来以神秘著称，他们数量很少，不像其他法师一样公开自己的法术论文，只做一些讲师、管理和摄影等世俗职业。

    伍尔西扬起脸，远远望着最前面铺了红丝绒的两排长桌，眼中流露一丝渴望。她的座位也在较为中心的地区。然而安娜并没有参加这次颁奖典礼，她也是向来不屑于参加这种仪式。伍尔西只得百无聊赖地坐着，看周遭的人像黑色的水流渐渐注满了周围的座位。亨伯特也到场了，他是一个瘦高的老头，银发用干胶做出精美的形态，一手拢着法袍，一手抬起向四周致意。四周的法师纷纷回以笑容和钦羡。亨伯特的目光转向她，伍尔西整个人都僵了一瞬，生硬地点了点头，他也不在意，风度翩翩地又把目光转回去了。

    暗笼里，囚徒难得一见的坐立不安。她手中捏着一个术式，却始终犹豫着，口中念念有词，“……伍尔西，伍尔西，不要让我失望……”有一次她几乎就要将法术施展了，暗笼中竟然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可以看到飘忽的橙光和跳动的火焰。

    奏乐，致辞，主持人说罢串词，最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临。

    空中悬浮的光球调整位置，观众席的其他位置变暗，光线集中在了威尔希尔，亨伯特和伍尔西身上。

    自从典礼开始，伍尔西就感到有些偏头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愈发强烈。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知自己是过于紧张还是什么的。

    耳畔传来轻微的嗡嗡声，伍尔西知道这是摄影蜂鸟在拍摄近距离的特写。她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神态自若。厅中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另一边，囚徒将一侧耳朵紧紧贴在那团光晕上，仔细地听着，眼仁无意识地左右扫视着，神情痛苦。捏着术式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本次获得梅德奖这一象征荣誉、勇气、和伟大成就的法师是——”

    “帕特里夏·亨伯特。”

    “砰！”在掌声响起之前，殿堂中央猛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震惊之中纷纷望去。

    与此同时，暗笼里的囚徒长叹一声，掌中的光球忽闪几下，熄灭了。

    伍尔西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并抽出了法杖。一块半人高的巨石砸穿了面前的圆桌，发出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