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枕头上画着碎银。
姜满翻了个身,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通讯录里 “亓远” 两个字被摩挲得边角发软。
往常接触的领导,要么挺着啤酒肚颐指气使,要么鬓角染霜说话滴水不漏,可亓远不同。
想起那天他解开西装外套,只穿白衬衫俯身调整投影的模样,姜满把脸埋进枕头。
柔软的棉布蹭过发烫的脸颊,却压不住心跳。
亓远后腰处隐约透出的腰线,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不同于死板的衬衫西装,反而透着一股又正经又勾人的成熟味。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总让她想起冰镇汽水冒起的细密气泡,清冽又带着隐秘的蛊惑。
“他周末会穿什么?”
姜满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象他褪去夹克的样子。
或许是宽松的卫衣,未戴手表的坚实手臂;又或是简单的白 T,锁骨处沾着未擦净的水珠。
可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猛地捂住脸。
自己竟开始幻想上司私下的模样。
但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琢磨,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动情时会是什么样子?是眼底泛起细碎的光,还是呼吸变得灼热,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床头的小夜灯在黑暗中晕开暖黄的光晕,姜满翻出手机相册里会议的记录。
里面有张开会时拍的照片,虽然有点模糊,却刚好拍到亓远抬手推眼镜的瞬间。
他的白衬衫领口开着,露出好看的锁骨,腕间血管青色蜿蜒。
她盯着照片,喉咙发紧,晚风吹不散房间里弥漫的燥热。
姜满懊恼的扔下手机,心想:男色误人。
翻来覆去不知折腾了多久,猛过头的被子仿佛在将这些绮丽的想象都隔绝在外。
——
周五傍晚,下班后亓远先回了东城区的房子,拿钥匙换了一辆车,来不及换衣服又出了门。
他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发动黑色的奔驰。
苏城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后视镜里越缩越小,导航显示两小时零八分的车程。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S级的黑色奔驰缓缓驶入南城市中心的高档别墅区。
亓远妈妈姓顾,顾氏一族盘踞南城百余年,根脉深植,开发出来的时候南城的世家基本都买了房子,也是亓远爸妈结婚时买的婚房,一直住到如今。
紫檀木雕花大门打开,轮胎碾过青石板上精心铺设的莲花纹样,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身在飞檐翘角的门廊前停稳时,庭院里的自动雾化系统正喷出氤氲水汽,将院子里一株百年槐树的幽香裹进晚风,轻轻拂过亓远的面庞。
玄关处,六角宫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洒在整面苏州园林影壁墙上。
墙上那幅齐白石真迹的题跋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下方的海南黄花梨玄关几上,静静陈列着雍正年间的粉彩梅瓶——去年顾韫在慈善拍卖会上用它抵了五十万善款。
保姆萍姨系着碎花围裙,小跑过来,“哎哟小远回来啦!这次又隔了大半月!”
她伸手接过亓远的夹克外套,指尖摩挲着衣料上细微的褶皱,仿佛在安抚久归的孩子。
“下班就直接过来了吧,先去洗手,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刚出锅。”
紫檀木座钟的鎏金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亓远眉心微蹙:“都说了不用等我?”
萍姨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太太还在打电话,也才没回来多久呢。”
亓亓远踏上回旋楼梯,扶手是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祥云纹样,经年摩挲让木质泛着温润的光泽。
二楼书房的门缝里漏出柔光,顾韫的声音透过木门隐约传来:"老周那个项目还需要再议..."
听出会议一时结束不了,亓远转身下楼,脚步轻得惊不动廊下的铜铃。
餐厅里,一盏八角宫灯从挑高的横梁垂下,在圆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六菜一汤盛在定制的白色瓷器中,主位的餐椅空着——那是父亲亓维洲的位置。
“书记今晚有应酬。” 萍姨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勺往骨瓷碗里盛汤,“说是市里招商引资的饭局。”
突然,她想起什么,转身去厨房里端出个食盒,“这是太太下午去老字号买的桂花糕,知道你爱吃,特意交代多留了份。”
亓远坐在雕花餐椅上,舀起半块糕点。
甜香在舌尖散开时,他望向落地窗外 —— 庭院里的石灯笼连成蜿蜒的光带,远处南城CBD的霓虹如同天边的霞光。
银筷碰触瓷器的声响轻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二楼传来吱呀声,顾韫结束会议的道别声隐约传来。
亓远正端起最后一口莲藕排骨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萍姨特意放的红枣甜味。
顾韫一路翩翩,不急不缓,却自带三分不容僭越的韵律。
她在主位落座时,亓远很自然地将刚温好的黄酒推过去,青瓷酒壶还冒着袅袅热气。
“最近怎么样?”腕间一枚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晃,却不是叮当乱响的轻浮,而是像古寺檐角的风铃,闷而沉的“嗡”一声,余韵里还带着点未褪尽的水乡温软。
“刚换了农业条线,最近正在熟悉中。” 宫灯的光映在他手边的银筷上,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顾韫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你父亲没分管过农业,这倒是新领域。不过苏城以农立市,多历练是好事。"
她的语调平稳得像是宣读文件,每个尾音都收得恰到好处。
亓远忽然轻笑一声:“你和爸越来越像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顾韫抿了口酒,酒液在她唇上留下润泽的光。
看着儿子成熟冷静的模样,自己既欣慰也心疼。
欣慰这少年没有长歪,一身正气,心疼他正是盛年,却要被政治压住一身青春气息。
亓家是世代从政,是京市大家族,在政商圈人脉盘根错节。
亓父当年在南城任职的时候认识了顾韫,俩人一见钟情,结婚三十多年仍然恩爱如旧。
顾老爷子这一脉就一个女儿,家产自然得她接手,顾韫也凭借过人的商业头脑在业界崭露头角。
为了顾韫,亓维洲留在了南城,其实期间虽然也去周边城市任职过,近十年还是回了南城,如今任南城的□□。
由于亓父选择留南城放弃了进一步往上走,到了亓远这里,亓家本家那边更加想培养他。
于是,亓远从大学开始就开始隐藏家庭关系,在亓家老爷子的运作下,他的个人档案被悄然改写,父亲变为普通公务员,母亲变成公司职员。
大学同窗眼中,这个长相出众、能力超群的男生,不过是个靠自己打拼认真考公的大学生。
毕业后,亓远主动扎根基层,三年扶贫岁月里,他踩着泥泞走访农户,在田间地头撰写调研报告,用沾满泥土的双脚丈量出扎实的政绩。
从扶贫干部到组织部科员,再到副镇长,他一步一步自己走了上来。
如今 32 岁的亓远已站在事业的关键节点,按照规划,这两年他将迎来重要晋升。
只是这一次,亓家势必要在幕后布局,让这个精心培养多年的家族继承人,迈向更广阔的舞台。
亓远垂眸给自己斟了杯茶,普洱的陈香在舌尖蔓延。
“这次周几走?” 顾韫放下筷子,纸巾轻按嘴角。
“周一。”亓远转动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挂杯缓慢,“周日是承霄生日。”
提到发小的名字时,他语气不自觉地松快了些,像是终于撕开了紧绷的公务面具。
顾韫略一颔首,不再多问。
餐厅里只剩下座钟的滴答声,和瓷器偶尔相碰的清响,在挑高的空间里荡出细微的回音。
——
周日清晨,亓远才在餐厅见到父亲。
亓维洲正坐在餐桌前看晨报,手边一杯清茶氤氲着热气。他穿着家常的藏青色立领衬衫,袖口卷起两折,露出腕间一块老式机械表。
“爸。”亓远拉开椅子坐下。
亓维洲“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报纸:“前天几点到的?”
“八点多。”亓远盛了碗小米粥,“你今天没去市委?”
“让你妈拦下了。”亓维洲终于放下报纸,眼角笑纹舒展开来,“说儿子难得回来。”
萍姨端上刚出锅的蟹黄汤包,晶莹剔透的皮子下隐约可见晃动的汤汁。
父子俩安静用餐,餐厅里只有瓷勺偶尔碰碗的轻响。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用完早餐,亓维洲起身:“来书房。”
书房里飘着淡淡的檀香。
亓远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套紫砂茶具,手法娴熟地烫杯温壶。
“农业口还适应?”沸水冲入茶壶,龙井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亓远接过父亲递来的茶盏:“比想象中复杂。溪安镇产业结构太单一,标准农田太多,种地入不敷出啊……”
说着长叹一口气。
“那就是还没找到突破口,成本高降不来下就想办法让消费者接受高价。”亓维洲吹开茶沫,“关键要找到突破口。”
亓远接着说,“是在考虑对接农旅,增加农业附加值……”
阳光慢慢爬过窗台上的文竹,父子俩的谈话从产业结构调整延伸到干部培养机制。
亓远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瞥见“陆承霄”的名字,按了静音。
楼下,顾韫第三次看表。
“萍姐,鱼蒸多久了?”
“刚好八分钟。”萍姨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我去叫?”
顾韫摆摆手,从青瓷果盘里拣了颗蜜枣含在嘴里。
这对父子一个样,谈起工作就忘了时间。
秘书老是说自己是工作狂,那真是没和他们比,自己这根本不算什么。
书房里,亓维洲突然话锋一转:“老爷子前天来电话。”
亓远正在斟茶的手顿了顿。
“问起你的个人问题。”亓维洲摩挲着茶杯,“京市周家那个女儿,你...”
“爸。”亓远放下茶壶,“我现在...”
“知道你忙。”亓维洲打断他,“但有些事,该考虑的要考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我和你妈,就你一个。”
见亓远低头不吭声,亓维洲突然凑近,目光带着审视:“你这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连个绯闻都没有。你爸我当年二十多岁就追你妈了,你该不会……”
他压低声音,“是不是喜欢男人?要是真有这事,早点告诉我们,不然年纪再大点,我们可吃不消。”
亓远用力拍了拍衣摆起身,“瞎猜什么呢,我要结婚肯定也是自己中意的,你都不随老爷子的,还指望我听啊”
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恼意。
瞥见父亲仍狐疑的眼神,又补了句带着嘲讽的话:“我看您老思想进步得很,都快赶上网上冲浪的年轻人了。”
亓维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从椅上弹起来,瘪了瘪嘴,哼了一声,“吃饭去。”
挂钟敲响十二下时,父子俩终于下楼。
亓远在回廊掏出手机,给陆承霄回电:“刚在谈事...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