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忘记了呼吸,长久缺氧引发胸腔尖锐的疼痛。
早上七点半,太阳升了起来。
奥迪车身喷涂安静冰冷的银灰色,湖边空气清冽干净,那车窗落着,淡金色朝阳照在驾驶座的男人身上。
章程看到他的侧脸,眉眼冷峻淡漠,眼睛乌沉沉的,下巴线条瘦削,和初中时候张扬阳光的模样很不一样。
这两天时间里,齐麟的模样在章程心中过了千万遍,一会儿是多年前的少年模样,阳光帅气,骄傲矜贵,一会儿是那晚桂花树下,长身玉立的成熟男人。
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在他心里不停翻滚,叮铃作响。
两个模样交替更迭,放电影一样,在他心里盘桓。这样的执着,即便是对深爱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章程揉揉眼睛,脸贴上车窗,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那辆车。
就是他!
齐麟今天有早课,出门时候顾晴还在睡,她上午在外面开会,不用赶去银行。
他准备好早餐才出门。
早上空气正好,车窗里进来的风清新干净,还带着梅湖水汽,深吸一口,肺腑里都被洗涤过。
只一瞬间,车辆开进主路,打着转向灯,开远了。
章程马上回神,不敢犹豫,他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钥匙,定定神扇了自己几巴掌,发动汽车,急速启动,跟上齐麟。
吱一声,车辆轮毂承受极限转向,在马路上飞快掉头,速度太快,路面留下一道漆黑轮胎印子。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没时间好浪费,章程抓紧啊,他默默对自己说。
他几乎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专注到要把一只眼睛抠出来,按在前面的奥迪上。
时间还早,路上车不多,齐麟开得飞快。车子渐渐驶出高架,往郊外的大学城开去。
章程不敢开太快,跟得紧了怕前面男人发现。
他们曾经是同学,章程知道齐麟有多聪明。
进了大学城路段,道路变得开阔,马路上有班车汇入车流,挤入章程和齐麟之间。
有车遮挡,章程忽然看不到齐麟的车。
他焦躁地拍打方向盘,手指头无意识抽搐,哒哒哒飞速抖动,隔着两个红灯,他看到那辆车进了一个大学。
章程开近,将学校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他的车没有校园出入证,保安不放行。章程将车停在外面,走了进去。
校区很大,章程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绕,到处找停车场,走了3圈,找到了那辆熟悉的奥迪。
他长长地舒一口气,靠着避风的围墙,远远看着,不敢离开一步。
冬天的太阳渐渐升起,上午十点,热意微弱稀薄。
有穿堂风呼啸吹过,他身上的暖意像被拔光了。
章程拉紧夹克,牢牢裹住,一眼不错地盯着那辆车。
衣兜里有吃剩的半个烧饼,章程拿出来一口一口啃掉,饼失了水分,干得噎人,在嘴里磨着嫩肉,像咀嚼砂砾。
那辆车肯定很贵,在阳光下泛着金钱的光芒,很像他看过的007电影里,主角好像开过一样的。
章程叹口气,退缩起来,竟有些近乡情怯。
他忽然不是很想见齐麟了。
齐麟是天之骄子,人聪明,脑子好,他会愿意看到自己吗?
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们曾经是同学,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齐麟会借钱的吧?
太冷了,章程的手冻得僵硬泛白。
他将手放在嘴边哈气。
白色雾气透过粗糙的手指,很快消散在冰冷空气里。
日头渐渐偏西,金色日光照在章程身上。
些微暖意远远不够让他温暖起来。
寒风又刮起来,天边火烧云层层叠叠蔓延,红得轰轰烈烈,停车场里陆续有人开车走了。
齐麟还没来。
章程不知道齐麟什么时候会来,怕一眨眼那辆车就不见了,就睁大眼睛,看得眼花,酸涩得想流泪。
下午三点四十,下课铃响起。
学生们闹哄哄地走出教室,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说着话,声音一波一波像潮水一样,渐渐远去。
章程盯着那些学生的背影,看得出神。
如果当初没有退学,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可以像那些学生一样无忧无虑。
他或许可以读个一般的学校,找个稳定的工作,靠在父母身边生活。
他自认没出息,没志向,守在家乡就很好。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走了,齐麟收拾好教案,刚想走,被一个叫秦韵的女学生叫住。
好几次下课之后,秦韵都出现在讲台边问他问题,一直磨蹭到教室里学生走空,就剩他们两个人。
明明有专用的答疑邮箱,秦韵总是不用,问他要了手机号码,平时在微信上询问一些功课,非常认真主动。
齐麟有空时候也会解答。
但她偶尔给他发些有的没的,他从没理会。
齐麟三十出头、事业有成、已经评了副教授,智商情商超群。
他当然明白这个女孩的意图。
女孩年轻单纯,自以为遮掩得多好,其实很像阳光下的玻璃瓶,让人一眼看透。
她的行为会扰乱他的规划。
齐麟不回应,秦韵就愈加痴迷,觉得自己果然慧眼识珠,更觉得他品行高洁,热爱家庭,不被轻易诱惑。
她愈加希望他的爱可以落在自己头上。
刚过30的副教授,英俊儒雅,身形高挑,宽肩窄腰,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极有男德。
听说家境也非常好,是某个企业董事长家的公子,现在沉迷学术,以后要回家继承家业的。
齐老师学术造诣也极好,当初就是校方出面,从双一流高校引进的学术人才,朝着未来院长的发展方向来培养。
他对学生从不端架子,总是有问必答,也开得起玩笑,空闲时候可以和男同学一起打球。
任教以来,他多次获得最受欢迎教师称号,在一群谢顶啤酒肚的中老年教授中间,简直是一股清流。
齐老师不知道,在学生群里,他早就是男神的代名词。
大家都知道齐老师英年早婚,常年戴婚戒,钱夹里有夫人巧笑倩兮的照片,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非常般配,都默默祝福。
齐老师对自己的魅力毫不在意。
教室门大开,齐麟站在讲台对角,离秦韵远远地讲题,女孩却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齐老师的手也很好看,皮肤白皙,指节修长有力,要是被他握住······秦韵忍不住想入非非。
她尽量摒弃幼稚的穿着,装扮得成熟一些,大衣配窄管长靴,长发卷成大波浪,披散在后背,女人味呼之欲出。
她希望齐麟可以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
她的手一寸一寸挪动,慢慢向对角挪去,小蚂蚁跨越沟壑,眼看指尖要碰到齐老师骨节分明的大手。
齐麟脸色冷下来。
他极快地结束讲解,状似无意地抬腕看表:“今天先讲这么多,要是还不明白,就把问题发到公共邮箱,我有空会看。”
他也不管秦韵错愕的神情,收拾讲义,塞到公文包里,把大衣放在臂弯,转身就走。
秦韵连忙喊住他:“齐老师!”
齐麟背对着她,脸色阴沉起来,不耐烦地皱眉,抿了抿唇回头:“已经下课了,早点回去吧。”
秦韵走近,看着齐麟的脸色,期期艾艾地说:“老师,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齐麟冷淡地说:“你学习上的问题,在邮件里问是一样的。我不用微信,以后你别发了。”
秦韵忽然鼻子一酸,自信大受打击,他连撒谎都不愿意编得好一点。
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征服欲作祟,秦韵咬咬嘴唇,害怕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冲动地说:“老师,我是喜···”
齐麟迅速抬起手来,像在两人中间竖起一道屏障,打断她的话。
秦韵的勇气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彻底冷下来,是秦韵从来没见过的冷漠、不耐烦。
齐麟冷冷地说:“这些话你不要说,我也不想听。今天我可以当做没有这件事。”
秦韵很急切:“齐老师,我是认真的,你······”
他皱着眉头,觉得她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你还不懂说这些话有什么后果。”
他顿了顿:“说点题外话,我非常爱我的太太,不会做让她困扰的事情。我也非常热爱我的工作,不想出现任何负面影响。你是个学生,就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
这话太不留情,像一记狠辣的巴掌扇在她脸上。拒绝得彻底,没有给她留余地。
从来没有男人这么直白地拒绝她。
年轻鲜嫩的少女,捧上一颗心送给他,就这样被他弃若敝履吗?
秦韵眼角红起来,眼眶里水光滚动,珍珠般的眼泪落下来。
少女楚楚可怜,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秦韵感到难言的羞愤、惭愧和不甘心。
凭什么?齐老师只是还没有看到她的好,就算和太太再相爱又怎么样?他太太会老会丑,而她年轻漂亮。
只要齐老师愿意和她交往,就会发现她的好,她并不介意他太太发现啊。
发现才好呢,最好像泼妇一样闹起来。
到时候她就好好安慰齐老师。
齐麟再无话可说,觉得这个女孩执拗糊涂,听不懂人话,多说无益,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