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最近手头宽裕，花钱就从容一些。

    下了夜班，他经常来便利店吃打折盒饭，一来二去，和沈曼芳混了个脸熟。

    又是凌晨，章程推开便利店的门，曼芳熬得黑眼圈深重，正昏昏欲睡。

    她听到门开的声音，下意识醒来，看到是章程就说：“柜里有留给你的盒饭。”

    章程脚步一顿，这话很像妻子的语气。

    曼芳事先打好了最低打折的价签，把盒饭藏在冷柜最底下。

    章程点点头，熟门熟路地翻找，果然翻出来一盒4.99元的鸡腿饭。

    结完账，趁着热饭的工夫，章程站在柜台边，想了想，转头回到车上。

    车后座飘着一个米老鼠气球，是前一个客人下车时候忘记拿的，估计太晚了，而且这东西也不值钱，没人回来找，应该是不要了。

    他拿着气球回到店里，刚好曼芳热好盒饭，端到柜台上。

    她一回身，看到章程手里牵着一根线，另一头系着崭新的米老鼠气球。

    米老鼠调皮大笑，大眼睛看着她。

    啊呀，真可爱。

    女人疲惫的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

    章程拿着气球丝带，往前一伸：“给你吧。”

    “不，不，我不要。”曼芳下意识拒绝。

    她仔细打量气球，从米老鼠的耳朵看起，一寸一寸，看的很仔细，认真观察米老鼠的表情，和动画片里那只活泼的老鼠真的很像。

    她在用目光摩挲这个气球。

    看好一会儿，她还是拒绝，轻轻推开章程的手。

    章程倦极饿极，没闲心跟她拉扯，一把拉过她的手，将气球丝带绕在她手掌上：“拿着。”

    他不再废话，端起热好的盒饭，走到窗户边撕开封口，大口吃起来。

    曼芳无措地看看他的背影，说不出拒绝的话。

    男人身影矮胖，曼芳竟然看出几分帅来。

    她惊喜地捏着气球，活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气球给她呢。

    她看着米老鼠气球，又看看章程的背影，换来换去，心里的喜悦像可乐气泡，不停冒出来。

    她的手有些粗糙，指节粗大，以前在老家时候，农活儿干多了。

    粗糙的手指捏着细细的丝线，轻轻拉扯，上面的米老鼠晃晃悠悠，左右摇摆，大大的笑脸飘在温暖的烤肠香气里。

    她家里很穷，早早退学打工，赚钱养家，家中还有个弟弟，钱都紧着父母和弟弟用，气球是没用处的东西，家里不会花钱给她买这种东西。

    她好喜欢这个气球。

    曼芳从柜台后面探身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朝窗户边的男人说：“谢谢啊。”

    她转回视线，将气球收起来，拉到柜台下面，用自己的衣服盖住气球。

    店里监控一直在拍，还是上班时间，被老板看到不好。

    章程扒完盒饭，和曼芳打个招呼就推门出来，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早上天大亮，人还在梦里，就听到敲门声，震天响。

    章程扒扒头发，迷迷瞪瞪醒来，想起前阵子已经交过房租，房东怎么又来！

    外面的人没有耐心，砰一脚，踹在铁皮门上，门往屋里凸出一个鞋印子。

    糟，这不是房东！

    章程完全醒了。

    门外是男人，嗓音壮硕粗哑：“章程！章程开门！你借网贷公司的钱一直不还，那边委托我们上门收债！开门！”

    章程彻底醒了。

    怎么会呢，明明填借款资料的时候，留的假地址假身份，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难怪他们能打电话到家里去。

    这帮人真是神通广大。

    外面又踹一脚，铁皮裂开一条缝。

    章程害怕地肩膀一抖，手脚发麻，六神无主。

    四处打量，没有能逃跑的地方。

    他怕这帮人动静太大，再把房东引来，只能硬着头皮去开门，只开一条缝，外面又踹一脚，门往屋里一撞，门框撞上章程额头，撞出一条红色印子。

    门外走进来三个穿黑西装配运动鞋的大汉，很职业范，都剃着短短的平头，人高马大，膀大腰圆。

    手腕那么粗，抡拳头能打飞他。

    带头的戴着拇指粗大金链子，纹身花红柳绿，从衣服领口蔓延到脖子耳后，身形最高大，像座小山。

    后面跟着两个小弟，一样装扮，都拎着生锈钢筋，像路边随手捡的。

    冬日衣服没覆盖到的手背，脖子都是文身，鳞爪飞羽，黑色药水，显得粗糙凶砺，一看就不是善类。

    三人都凶神恶煞，目光不善，恶狠狠地看着章程。

    带头的反手关门，进来随意踢踢沙发，坐下来问：“你就是章程？”

    章程眼睁睁看着一群恶人走进来，避无可避，讷讷点头：“是，是，我是，几位大哥是？”

    带头的说：“你两个月前，在网贷公司借了2万，连本带息，加违约金、滞纳金，这个金那个金和罚款，你现在一共要还28万，现在能还钱吗？”

    章程一听就着急，忘了害怕：“我，我只借了2万，怎么要还28万！我不信！你们这是敲诈勒索！我要报警！就算要还，我也只还2万！况且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放贷，是高利贷，违法的，我可以不还！”

    这可由不得他。

    带头的不屑一笑，嘲笑章程的天真：“这不是你信不信，现在我们哥仨在这里，大老远赶过来，不是让你讨价还价的，我们就是通知你，要这么多钱，你爽快拿28万出来，今天这件事就能过去，你自己掂量着办。”

    “劝你一句，最好识相点，免得吃苦头。”

    章程只以为他们威胁人，就白眼一翻，干脆耍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真的没钱，你们杀了我吧。”

    这好办！

    他们三兄弟做惯了的。

    两个小弟抓住章程肩膀，前面带头的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跟我们走吧，外面车在等着。”

    章程拼命挣扎：“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带头的已经站了起来，往门边走：“你没有钱，那就拿你有的东西来换，不管你去卖血，卖什么都好，我今天带你去凑够这28万。”

    章程彻底慌了，他以为只是小流氓吓唬人，虚张声势的嘛，只要赖到底就好，谁知道这帮人穷凶极恶，不拿人命当回事。

    他不敢再多挣扎，眼看要被拖出屋子，急忙高声喊：“我有钱！我还钱！放开我！”

    后面压制他的两人看看带头的脸色，慢慢松开章程。

    章程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带头的说：“钱呢，拿出来吧。”

    章程爬到床边，拿起手机，带头的眼疾手快，一脚踹他手腕上，章程吃痛，手机吧嗒掉在地上。

    带头的脸露威胁，笑着问：“怎么，想报警？”

    章程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打电话给朋友，我朋友会借钱给我，求求你了，让我打个电话。”

    带头的并不相信，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有钱朋友，他按着行业规矩说道：“这样吧，你留个东西给我，算保证金，然后打电话给你朋友。”

    章程害怕地看着他：“你要什，什么东西？”

    身后小弟走上前来，狞笑着按住他，带头的单膝压住章程手臂，将他手掌按在地上。

    章程抗拒握拳，带头的从兜里弹出小刀，作势要扎他拳头，章程极快摊开手掌，带头的按住手指，向上掰起，熟练一切，刀锋割开皮肤，顺着骨缝划过，将一截血淋淋小指割了下来。

    “啊······”章程哀叫一声，抱着手，痛得撕心裂肺，在地上滚来滚去，说不出一句话。

    最扎扎实实，不容躲避，洪水一样的痛，席卷而来，淹没他每一寸神经。

    血流得到处都是，染红章程的衣服。

    屋里弥漫开血腥味。

    三人看狗一样，看着章程满地打滚。

    带头的将手机踢到章程脑袋边：“你要打电话给谁，打吧。”

    章程喘着粗气，勉强听清他的话，知道今天这关过不去了。

    今天还不上钱，他死定了。

    他忍着剧痛，爬坐起来，哆嗦着手，血将手机屏幕涂成红色，章程用袖子擦干净，按下熟悉的号码，拨出去。

    齐麟放假在家，准备送顾晴上班，然后去朋友的马场转转。

    他看到电话，眉头一皱，顾晴刚好从衣帽间走出来，手里拎两件大衣，一件深灰、一件米白，她歪头问：“哪件好一点？”

    齐麟握着手机，打量一下，指指米白。

    顾晴低头看看，嘟囔一声，回衣帽间继续挑。

    齐麟走到衣帽间外面，阖上门，接通电话：“章程，怎么了？”

    章程的声音很虚弱，有些破音后的沙哑：“齐哥，齐哥，你能借我钱吗，28万就好。我之前在网贷公司借了钱，现在追债的在我这里，他们割了我的手指，让我今天还钱。”

    齐麟眉头一皱，章程这是惹上什么人了。

    “齐哥，你行行好，帮帮我啊······”

    “今天还不了钱，他们真的会杀了我······”

    章程愈加语无伦次。

    “我之前只借了2万，但是他们现在算出来要还28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齐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你是好人，大发慈悲救救我啊······”

    对齐麟来说，28万不算什么，一瓶红酒而已。

    但是他厌恶章程的理所当然。

    以前的交情不是这么用的。

    天底下，没有谁天生就该帮助谁。

    其实让追债的把章程杀了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