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全部弄完,曼芳关好空调,两人走到店外,锁好门。
冬天太阳落山早,这时候夕阳红霞漫天,非常漂亮。
两人踩着地上的梧桐叶,慢慢走。
曼芳围着红色格子围巾,头发有些松散,转头问他:“咱们晚饭吃点什么?”
章程想想哪里有好吃不贵的摊子,而且过年还照常出摊的:“哦我知道一个地方,吃烤鸡架的,咱去啊?”
曼芳点点头,上了章程的车,很快开到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两栋九十年代的红砖居民楼相对而立,墙面斑驳,爬满爬山虎枯藤。
楼间距不足十米,穿堂风呼啸,卷着碎纸屑在水泥地打旋。
中间支起巨大的红色塑料大棚,寒风撞上去,发出砰砰闷响。
防风薄膜被北风灌得鼓胀,四周用麻绳捆着砖头,坠在地上。
掀开厚毡门帘,炭火气迎面扑来。
很多烤架一字排开,木炭在铁皮炉里烧得噼啪炸响,红亮火星冒着白烟,窜上棚顶。
老板穿蓝布围裙,抡着小电扇,铁网上的肉串滋滋冒油。辣椒面簌簌落下,腾起细小的橙色烟尘。
里侧摞着泡沫箱,冰水融化渗出箱底,蜿蜒出深色痕迹。
大棚四处悬挂大号白炽灯,章程和曼芳一前一后走进红色大棚,进来就闻到浓郁的烤肉香气。
大棚里摆满折叠小木桌,都铺着红色塑料薄膜,已经坐满好几桌。
章程熟门熟路地坐下,喊老板娘点菜。
曼芳把围巾解下来,化纤发出噼里啪啦的静电,头发有些翘。
曼芳被电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看看章程。
大棚里很嘈杂,他没有注意这边。
她将围巾叠起来,往身后塞塞。
老板娘走过来,给客人点菜。
胖胖的老板娘头大腰圆,面相精明,眉毛剃光了,纹着夸张的极细青色弯眉,手腕上叠戴几个黄金手镯,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她画着鲜艳夸张的口红,头发烫得有些焦,一络一络,戴红色围裙,围裙上印着味精广告。
老板娘嗓门大极了,先跟章程打招呼,态度熟稔,又打量曼芳几眼,眼睛像X光机,从头扫到脚。
“哟,这是女朋友啊?”
章程不好意思地笑笑,摆摆手:“不是不是···”
曼芳脸红了一下。
老板娘最会看人,态度殷勤地盯着章程点菜,她低头扫一眼,朝烤架后面的老板吆喝,像唱歌一样:“烤鸡架嘞4串······”
曼芳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她很少在外面吃,一直都是自己煮点东西吃。
外面吃太贵了。
红色大棚里很热闹,过年不回家的人挺多的。
这里不贵,能消磨时间还暖和。
菜上得很快,铁盘上桌的时候,鸡架正在滋滋冒油。
老板用料很足,焦糖色的秘制酱料裹满鸡架,孜然粒裹着油珠,光闻就让人觉得饿了。
两人边吃边聊,曼芳拆了碗筷的塑封膜,把餐具先递给章程,再拆给自己。
她说起家里的事情。
她的老家在一个偏远小城,那里很穷,没有什么工厂。
她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做过很多工作,最早一份工作是电子厂里的流水线,夜班。她在那里做了两年,熬得日夜颠倒。
后来在奶茶店打工。
她伸出左手小指给章程看,上面有道蜈蚣似的疤,蜿蜒到腕骨:"削芒果削的。"
曼芳挺不好意思的,觉得是自己的职业水平不好。
后来就一直在便利店打工,夜班有补贴,工资比白班高一些。
她家里还有个弟弟,比她小八岁。
“我弟弟今年去相亲,相到姑娘了。”她拿出手机,给章程看弟弟和弟媳的婚纱照。
两个稚嫩青涩的年轻人靠在一起,男孩穿着不合身的白色西装,女孩穿着泛黄的旧款婚纱,对着镜头,僵硬地笑。
家里多了很多花钱的地方,要翻新房子,要买车,爸妈总是给她打电话,叫她把攒的钱给家里汇过去。
日渐催逼,曼芳心里渐渐生出怨恨。
可能是出来打工久了,见了很多市面,她渐渐不再觉得照顾弟弟是自己的责任。
她也活得很艰难的,在城市里辗转流离,活得像个老鼠。
之前租房的地方,合租的姑娘被偷了两次内衣,报警也没用。
谁来可怜她呢。
章程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他都自身难保,怎么去帮她。
曼芳看章程杯子空了,就帮他倒酒。
章程惬意地享受曼芳的殷勤:“你果然是做姐姐的,特别会照顾人。”
曼芳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
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是她做惯了的事,只觉得人活在世上,天生就是要做这些的。
她的脸上露出红晕,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这时候又上菜,送来两串烤鸡腿,烤得鸡油崩裂,鸡皮焦脆,噼啪作响,辣椒面洒在上面,掺杂滚烫的烟熏味,非常诱人。
章程递一串给曼芳。
章程问:“你弟弟就一直留在老家吗?”
她低着头,下意识帮弟弟说好话:“爸妈年纪大了,他要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章程点点头。
气氛很好,曼芳问:“你家里呢,做什么的?”
章程就半真半假说起自己的事。
老家是H州的,家里有父母,都在附近的茶山帮忙。他是家中独子,在这边工作。
社会关系简单干净。
再说下去就过界了。
曼芳从未跟别人说过家里的事情,她在这边没有朋友。
这次她破例对章程说这些,是出于不可说的私心。
说完了又觉得惨淡。
两人都喝了点啤酒,吃完了桌上的烧烤。
曼芳偷看章程的脸色,悄悄用餐巾纸盖住鸡骨头,怕他看到,会觉得自己食量大。
吃完饭站起来,章程结了账。
外面已经晚上9点了。
站在车边,章程打着酒嗝:“你家住哪,我送你?”
曼芳摆摆手,有些尴尬:“我···我家就附近,走走就到。不用送的。”
章程点点头,没有多想,开车走了。
N市的冬天几乎不下雪,空气倒是冷得彻骨。
除夕夜里,街上寒冷空旷,公交车也停运了。
曼芳走了很远,街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走过铁路桥洞,走过香樟大道。
沿途路灯很亮,一盏接着一盏,照着她的影子,一路迎来送往。
最后她走回便利店。
她打开门,进到店里,再从里面反锁好。
只开一盏小灯,进到店后的杂物间,把几箱矿泉水并排放在地上,两两排好,从门后拿出被褥,铺在上面。然后去收银台后的水池上略微洗漱,躺了下来。
屋里不是很冷,残留很多暖气,足够暖和了。
之前租的房子到期了,她就搬了出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主要都很贵。
要给家里汇款,帮弟弟买车,租房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找不到便宜的房子,只能暂时住便利店的杂物间。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幸好这个杂物间四面是墙,密不透风,一点都不冷。
曼芳渐渐睡着了。
一个年,过得平平淡淡。
初二这天,顾明远陪老婆回娘家拜年,下午回家,走二环的和平大道。
顾晴在车里饶有兴致地数压岁钱,抬起头来,发现车子好一会儿没挪动,宽敞的和平大道堵车了。
四车道怎么会堵?
交警在执勤指挥,堵了一会儿,车辆缓缓通过,往前开一点,果然是出事故了。
一辆奔驰和迈凯伦联名的722 Edition引擎盖弯折翻起,冒着滚滚白烟,乱七八糟地横在大马路上。
和平大道中央的绿化带被撞得支离破碎,三人高的新年大花篮倒在地上,挡住两条车道,花叶、泥土散得到处都是。
跑车的挡风玻璃碎裂,轮毂变形,刹车盘开裂,掉了一地碎片。
这车报废了。
车附近没见司机。
不知道跑哪去了。
驾驶座的齐麟眼睛一眯,眉头轻挑。
这车很眼熟。
他若无其事地开车路过。
过年大家都很闲,城市新闻里很快出现了这起事故。
#722 Edition坠落和平大道#(爆),高挂城市资讯榜首。
懂车大佬很快发了文案《722 Edition历任车主名单流出:从中东王子到微商教父》,经过一番盘点,发现N市只有一辆Edition,登记在陆家的安华集团。
网上热闹极了,某个改装车行放出模糊的偷拍视频,暗示给这辆车做过改装。
舆论哗然,兴奋得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谁都想上去分一杯羹。
豪门大少,豪华跑车,二环车祸,随便一个词条都是流量密码。
幸好车祸没有伤到人。
齐麟当然知道开车的不是陆鸣,陆公子这几天在北海道滑雪,不在N市。
应该是晓凯开的车。
到了晚上,城市新闻里关于事故的消息全部消失了。
院长没这么大能量,应该是陈家下场了。
刚吃过晚饭,齐麟在给顾晴做果盘,修长的大手握着瑞士军刀,轻轻划开果肉,用苹果做出一个小兔子。
他接到陈院长的电话,接起来笑着拜年:“喂,院长新年好啊。”
“新年好,”电话里,陈院长的声音暮气沉沉,“小齐啊,我遇到点麻烦事,你能来家里一趟吗?”
“行,院长,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