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念拒绝了程回送她回家。
程回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
高挑清瘦,挺直。
他想起另外一道相似的身影,但那不是一道挺拔的身影,那道身影常年是弯着的。
白天卑躬屈膝,夜晚把自己蜷成虾状。
凄凉,悲哀,在那个豪华的大房子里,像游荡的孤魂野鬼。
外面的人都嘲笑她,一个十八线小明星,费尽心机爬上程总的床,生下了儿子还不被承认。
后来终于母凭子贵了一把,当了程总明面上的夫人,私下里却连家里的佣人都看不起她。她的丈夫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当着她的面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在那个大房子里,那些女人都可以随意使唤她。
她活得像个笑话。
于是,程回也成了笑柄,被人看不起。
有一次,他又打了嘲笑他的同学后,回家朝她撒气,质问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一点不都厉害,他骂她没有尊严,窝囊。
她看到他脸上身上青紫出血的伤,眼睛红了红,又忍住。
她美丽的眼睛总是忧伤凄苦,却极少在程回面前哭。小时候她是很喜欢逗程回笑的,只是后来她的抑郁病越来越严重,渐渐力不从心。
她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
她很瘦,程回的下巴搁在她肩头,被硌得生疼。
但是她抱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满是温柔,声音也是温柔的,满含歉意。
她没有哭。
但是这一次,程回哭了。
那天晚上,程英纵又带女人回家。
被带回来的女人上桌吃饭,她却只能站在一旁。
餐桌上,程回掀起盘子,砸到了程英纵身上。
那是程回第一次跟程英纵动手。
他像条疯狗,对程英纵又打又咬。
程英纵是个混蛋,是个变态,他坐在椅子上,任由程回撕咬打骂,等他打累了,像踢一条狗一样,一脚将程回踢开。
程回趴在地上。
程英纵慢条斯理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什么都没说,程英纵转身抬手,一巴掌扇在了来扶程回的她脸上,脆响。
偌大的客厅落针可闻。
程回要疯了,挣扎着爬起来跟程英纵拼命。
他像被打压狠了的幼兽,双眼通红,不管不顾。
她死死抱住程回,低声下气跟程英纵道歉。
程回冲她吼,要她不要道歉,不要喜欢他,他才是那个坏人,他要她去打他!
程回吼完,她哭了,哭得极压抑,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她摇着头,重复说,不是不是不是......
程回以为她在替程英纵辩解,他气疯了。
而程英纵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眼里。
程回抬头,看见他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轻蔑嘲讽。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的眼神,他的姿态,几乎将程回的心贯穿,将他的脊骨压垮。
那一年,程回十岁。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回从记忆里抽出。
焦婉从卫生间出来,一眼看到外面的程回。
周围灯光很暗,他几乎被黑暗笼罩,漆黑如潭的眸冷冰冰的。
想到上学时关于程回的那些传说,焦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生出惧意。
“对伤害你的人抱有幻想,真是愚不可及。”
程回声音讥讽,“要么反击,要么被伤害,恭喜你选择后者。”
他很快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
车子一停到院中,惜儿就跳下车,蹦蹦跳跳打开院子里的灯,往房子跑。
贺兰念停好车,还没下车,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她疑虑接起。
“贺小姐晚上好啊——”
是杨总的声音!
在深夜里染上寒意,阴森的让人脊骨发凉。
贺兰念拿下手机,不动声色摁了录音。
她没有说话。
“这是去哪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意识到什么,贺兰念瞬间头皮发麻,她看向已经走到堂屋前正准备开门的惜儿。
“惜儿!”她下意识大喊一声。
手脚发麻下车,眼看惜儿已经打开堂屋的大门,贺兰念迅速跑到惜儿身边拉住她。
在惜儿疑惑的目光中,贺兰念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先去看看珍珍有没有睡觉。”
“是喔,今天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珍珍,它一定在想我不肯睡觉。”惜儿往外跑。
警惕的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贺兰念跟在惜儿身后,压低声音道:“你监视我?”
“怎么算监视呢,我只是想看看贺小姐什么时候过来道歉。”杨总阴阴笑了声,“如果贺小姐没有时间找我,那我只好等贺小姐在家的时候,去找你了。”
“不过我现在在医院躺着,”他似善解人意回应贺兰念的担心,“暂时还不能出现在贺小姐房子里。”
“真是可惜不能早点见到贺小姐,我对贺小姐可是想念的很。”
“您欲行不轨在先,现在又非法监视跟踪,杨总考虑好这样做的后果。”贺兰念向四周看了眼,“如果您再纠缠,我只能报警了。”
“报警?你有证据吗?”他大笑了声,“就算你有证据又怎样?你敢报,我保证你在这块活不下去!”
贺兰念挂断电话。
她站在原地,手脚的麻意迟迟没有散去,直到惜儿跟珍珍打完招呼跑回来,她揉了下脸,带惜儿回了房间。
开灯。
如杨总所说,房间里没有人。
贺兰念却不敢放松。
第二天。
羊明煦请了一天假,带着惜儿去了沙漠挑战赛的现场,他参加了新秀组。
贺兰念做完农场里的活,思索再三,主动去了趟医院。
杨总病床前,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削苹果,她看见贺兰念进来,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极难看,起身就向贺兰念冲来。
“就是你这个贱人,长了一张狐媚子脸,专门勾引别人丈夫,真不要脸!”
她看着贺兰念年轻美丽的脸,眼中闪过疯狂的嫉妒,恨意,越发怒不可遏,抬起水果刀就往贺兰念脸上划。
“我今天就要划烂你这张贱脸!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贺兰念面无表情错身挡开。
看女人举着刀子又刺过来,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盛怒中的女人力气极大,挣扎间,水果刀划到贺兰念的腕骨,鲜血流到胳膊上。
贺兰念拧眉,手下用力一掰女人手腕,水果刀应声落地,被贺兰念弯腰捡起。
女人脱力瘫软在地,看贺兰念手里拿着刀,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捂着手腕坐在地上哭喊,“没有天理了!小三杀人了!”
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女人,贺兰念没有理会她,向病床前的杨总走去。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怪不得一家子都死光了,”女人冲着贺兰念背影哭骂,“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啊,这都是你的报应!”
贺兰念停下脚步。
病床上,杨总目光放肆猥琐的落在贺兰念身上,他似早就猜到贺兰念会来道歉,冲贺兰念得意的笑。
贺兰念抬脚,重新走到病床前。
她冷冷看着病床上的人,原本打算道歉的话收回。
“我不会向你道歉,我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贺兰念声音冷淡,“如果你再纠缠,我会报警。”
说完,她转身走到女人身边。
“大概不管我说什么,你还是坚持你的观点,因为在你眼里,男人是你的一切。”贺兰念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原谅你不分青红皂白辱骂我,因为比起怨恨你不断出轨的丈夫,你也只敢拿我出气。”
她话锋一转,“ 但是你不能咒骂我的家人,我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更没有做错什么。你这样的才是坏。”
“你的丈夫骚扰我,我会报警。我不会告你故意伤害罪,你好自为之。”贺兰念最后说。
从病房出来,贺兰念往急诊科走,准备处理一下手腕处的伤。
坐到急诊科外的等待椅上,她接到程回的电话。
“来看比赛吗?”程回问。
鲜红的血顺着手腕蜿蜒流到手指,滴到医院苍白的地板上。
贺兰念脑海突然如蒙太奇镜头般,错乱快速闪过很多很多画面。
医院冰冷又苍白的地板,鲜红的血顺着胳膊不断滴落......
滴答滴答......
在走廊流了好长好长,仿佛没有尽头......
染血的白色床单上,一会闪过她爸爸鲜红的脸,一会闪过她哥哥灰白的脸......
病床经过滑轮的声音,妇人绝望哭喊的声音......
贺兰念头疼得要裂开。
她全身止不住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
“贺兰念?”
程回在喊她。
程回在喊她!
贺兰念死死抓着手机,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不让自己跌入情绪的深渊里。
并未多久,贺兰念问:“已经开始了吗?”
那边猝然沉默。
“你怎么了?”程回提高了音量,甚至语气里夹杂焦急。
这么轻易就被听出了吗?
没由来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意。
贺兰念把那股酸意强行压下去,她垂着眼睫,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今天比完赛大概要走了。
贺兰念想,她还是想去看看的。
移开手机,贺兰念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手机移回,说:“我只是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你准备比赛吧,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程回狐疑:“真没事?”
贺兰念把手指的血珠抹开,开口:“没事。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