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李申走到车边。
见贺兰念还在看那架渐渐远去的直升机,他解释道:“程回时间来不及,刚好今天有直升机,我让人把他直接送去机场了。”
“他可能见你睡着了,没来得及跟你说。”李申说。
贺兰念知道李申说的是程回没有跟她说坐直升机走的事,但其实,程回连向她告别都没有。
在这一刻之前,贺兰念是有想过,不管怎样,程回要走的话,是会向她告别吧。
原来没有。
是有点失落吗?好像也没有资格。
毕竟一开始,就是自己不想跟程回扯上关系。
贺兰念收回视线,点头轻嗯了声。
“那个,程回走之前说,你不必再去见杨总了。”李申顿了下,“他会解决这件事。”
“......不用了。”既然都走了,贺兰念不想再欠他人情,说,“我能解决。”
李申看她一眼,沉默两秒,斟酌说:“这件事也算是他惹出来的,你就让他解决吧,费不了什么事。”
“......”
贺兰念听出李申的弦外之音,于程回而言,解决杨总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于她来说,脱层皮都不大可能搞定。
想到程回打人时不要命的样子,贺兰念想了想,说:“杨总在这里发展多年,事情闹大会很麻烦。”
坏人不可怕,穷途末路的坏人才最可怕,因为他们会用尽手段将你拉下地狱。
贺兰念想提醒李申和程回,尽量不要把人逼到那个地步,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兰念说完,李申眼中闪过赞赏。
因为家里的原因,李申耳濡目染,渐渐形成平衡与中庸的为人处世之道,自然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赶尽杀绝的道理。
李申惊讶贺兰念这么年轻,遇到那种事,还能清醒理智到这种地步。
他大概知道程回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放心吧,程回有分寸。”李申说。
不远处混在人群中欢呼的惜儿看见他们,蹦蹦跳跳招手,李申看着笑了声,道:“比赛结束我们也要撤了。带惜儿去北京玩的话记得联系我,长时间不见,我也会想她。”
贺兰念舒了一口气,道:“谢谢你。”顿了下,“还有杨总的事。”
“谢程回吧,我也没做什么。”李申道。
惜儿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念念,李哥哥!羊哥哥赢钱了!”
李申顺势附和:“那今晚我们去庆祝,让羊哥买单。”
“好耶,”惜儿举手赞同,“羊哥哥买单!”
人群中正笑得合不拢嘴的羊明煦听到这话,怒了,吼道:“放——什么呢!不可能!少坑我!”
他就得了一个新秀组的亚军,那么点奖金可不够他们霍霍的。
“小气鬼羊哥哥——”惜儿嘘他。
羊明煦冷哼了一声,没半点不好意思,“不挣钱的小孩没资格说这句话。”
惜儿歪头想了下,“那等惜儿以后长大挣了钱,请羊哥哥吃饭好不好?”
羊明煦立马不要脸笑开,他跑到惜儿身边,掏出手机对着惜儿,笑得像个骗子,“惜儿小天使,再说一遍。”
一旁李申看不下去,“你丫还真够不要脸的!”
羊明煦觑他,“那,加上你的名?”
李申:“......加!”
惜儿还不是很明白,以为是重要的人约见面,道:“那也要加上念念和陈哥哥!”
“噗嗤——”
羊明煦笑得快倒在地上,“加加加都加!”反正不是他请客。
于是,最后惜儿对着手机说道:“等惜儿长大挣了钱,会请念念,陈哥哥,羊哥哥,李哥哥吃饭的。”
她看向念念,“念念,你说好吗?”
“......好。”
贺兰念弯唇笑得温柔,释然。
羊明煦和李申带着惜儿离开后,贺兰念又坐了会,准备去找祝飞,讨论视频的事。
她刚下车,周砚走了过来。
周砚目光在贺兰念身后的巴博斯上停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这是程回的车?”周砚问。
贺兰念抬脚往祝飞的方向走,她不欲讨论这个,岔开话题,“你也来看比赛吗?”
“算是吧,不过现在是专门来找你的。”周砚道。
贺兰念看他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我爸说了你们葡萄园的事,他还挺感兴趣的。”周砚盯着贺兰念的脸,“你最近有时间吗?我爸他现在没有时间过来,我代他去你们葡萄园看看。”
“可以吗?”他温声问。
“可以啊,这是很正常的流程。”贺兰念不懂周砚为什么这么小心,她想了下,安慰他,“我知道双方合作总要考虑很多,也会有意外的变故,你放心,就算最后合作不成,也不会影响我们同学关系的。”
“总之,我很感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贺兰念说。
周砚扯动了下嘴角,显得有点无力,没再说什么。
“我接下来几天都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想来给我发消息就好。”贺兰念说。
找到祝飞,贺兰念跟他交流了一下视频的内容,告别回家。
晚上,贺兰念没有去沙漠越野赛的庆祝晚宴,她自己在家剪视频,剪着剪着,她看着视频里程回的脸愣住。
她什么时候把镜头对准了程回......这么多次。
*
飞机进入机场跑道,落地。
程回走出出站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迎上来,姿态恭敬道:“程总想见您一面。”
程英纵习惯掌控一切,程回一点都不意外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行程。
又出现了,一落到这片土地上,连空气中都是细细密密缠绕束缚的感觉,总能轻而易举让他愤怒。
“不见。”程回脸色冰冷。
男人便没再跟着程回,他看着程回的背影,道:“程总说,您会去找他的。”
程回面无表情走远。
王客在机场外等程回,见程回的身影从机场出来,他赶紧下车拉开车门。
程回三两步走过去,矮身上车。
“直接去那里吗?”王客上车问。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程回闷声嗯了声,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
见程回情绪不佳,王客犹豫了一下,问:“您遇到程总的人了?”
程回没应。
王客心下了然,程回让他私下调查程母的事,瞒不过程英纵。
黑色轿车驶离城市,向着郊区而去,最终停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门口。
疗养院灰色的大门紧闭,红色的砖头看起来有些年头,已经残破,高高的围墙上带着电网,完全跟外面的世界隔绝。
门卫打开门后,一名女护士出来,领着程回往里走。
一路走过,穿着疗养服的病人无不驻足看向程回,他们双眼或浑浊或懵懂,肢体姿态不似正常人。
正值日落,橘色的阳光洒下来,本该温暖又温馨,可这座围墙内却只有死气沉沉,连排的房屋上统一刷着一圈森绿色的油漆,院中则光秃秃的,植物很少。
女护士把程回领到一个女人面前。
“别刺激她,今天好不容易没有闹事。”女护士说完,扭身走开了。
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素面朝天,皮肤白皙,五官优越,眉目间跟程回有三四分相似。
她正在用晚饭刚发的馒头喂蚂蚁——细心的把馒头揉碎了,掰成一粒一粒,小心喂着他们,偶尔自己吃一口。
与程回幽沉凌厉的眼睛不一样,她眉眼柔和,看起来喂蚂蚁这件事让她很开心,她笑得无忧无虑,像个孩子。
有好几分钟,她都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程回。
程回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他和妈妈还没有被程英纵找到,有次从超市回家的路上突然下雨,一群蚂蚁没来得及回到窝里,她看到,一边用自己衣服给蚂蚁遮雨,一边催他回家拿伞。
程回看得无语,皱着脸跟她说,蚂蚁不会被淹死的。她便又是撒娇又是讨好,硬要程回回家拿伞。
程回拿回伞,她拉着程回蹲在那群蚂蚁旁,跟他说,其实她知道蚂蚁淹不死,但是她想看它们回家,她希望它们都能回到家。
她说,如果被雨水冲太远,它们就找不到家了。
她说,她喜欢回家这个词,所以给他取名“回”。
即便后来他被程英纵找到,改成程回,她依旧高兴的是,他的名字反过来,回程的意义。
程回弯腰,蹲到她身边。
他伸出一根手指,让一只蚂蚁爬上来,把它送到蚂蚁窝口。
女人终于注意到他。
她抬头,疑惑的看着程回。
慢慢的,她眼睛里出现恐慌,痛苦......
馒头从她手里掉落在地,她捂住头,像是想起什么痛苦的记忆,她开始不断捶打头,伴随着尖利的喊叫。
她突然变得极其愤怒,猩红着眼看向程回,眼神里迸裂出极致的恨意。
她挥手打程回,力气极大,锐利的指尖很快抓破程回的脸,脖子,手臂......
程回眼睛黑沉一片,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
医护人员闻声赶来,发起疯来的人力气极大,两三个人才勉强把她控制住,临走前,医护人员诡异的看了程回一眼,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坏人!坏人!!他是坏人!!!”
“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她被拉去禁闭室,一路歇斯底里尖叫,几乎对程回恨入骨髓。
许久,程回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蹲在地上,头垂的很低,一直一直看着,那些拿到食物后回家的蚂蚁。
最后的残阳,一点一点在他身上划过越来越冷暗的光线,直到仅剩的余晖彻底消失,他看起来单薄的背影,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