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姜琦琦望着大业股份四个字,发了会呆,直到新消息进来。

    还是来自陈驰,咨询她于何处买京都手信。

    天色已晚,街上老店早关门了。

    “明天一早的话,你赶飞机未必来得及买。

    也罢,我这两日买了一些自用的,先给你应急吧。”

    出门在外,对小同学还是要多照顾一些。

    他俩在大堂碰面,柔和灯光下,陈驰一脸倦容,下巴处依稀有一片阴影。

    这便是洋人口中的“five o’clock shadow”吧,姜琦琦心想。

    五点钟的阴影,特指男生清晨剃须后,到了下午五点钟便会重新长出毛茸茸的胡茬。

    倒是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伟好看。

    他来不及取下耳机,便急着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项目临时要启动,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在电话会上,完全无法迈出房门。

    想来想去,年假虽临时中断,但还是给大家带些伴手礼为好。”

    “没关系,所谓青年骨干当如是。”她将手中数包购物袋逐个打开,向他说明,

    “这一袋是百年老店的线香,还有几盏精巧香插,适合送年长一些的同事。”

    “这里面全是漆器,有大小漆盘与酒杯,都出自象彦老店,也有四百年历史了。

    其实漆器原是中国发明的,早在战汉时期就为贵族广泛使用,后来才传到海外。若你朋友中有刘伶,大抵会喜欢这些酒杯。”

    “这包是鸠居堂的各色明信片,还有十沓应季限量印花信笺,精美之至,小姑娘会爱不释手。”

    陈驰再次郑重道谢,她遗憾道,

    “可惜你走得太急,否则还有许多值得买的纪念品。”

    “该如何谢你?回京一定请你吃饭。”

    “都好说,开工后代我向肖肖问好,说我已尽导游职责。”

    陈驰深深看她。

    她今日大约出门见过客,脸上有明显化妆痕迹,依旧裹在灰衣里,更显得雪肤红唇。

    但不知为何,神情中却有些藏不住的落寞。

    正欲问,她却先开了口,

    “回去是要赶——大业的项目?”

    “正是,大业换了新CFO,在资本市场上运作颇为生猛,此次能得他们青睐,着实不易。”

    说到项目,陈驰不由兴奋,团队成员各个摩拳擦掌,欢欣鼓舞的气氛也越洋感染了他。

    她呆呆地有一刻失神,转瞬便恢复如常,

    “那祝你们大展宏图,以后有机会再见。”

    陈驰手机再度响起,姜琦琦冲他摆摆手,返回房间。

    她忽觉得没意思,径自打开冷柜,取出冰啤酒,立在大大落地窗前,望着鸭川两岸隐绰灯火,一口口那样喝完。

    喝完一罐,再喝一罐。

    感到心绪渐渐平复后,她叹口气,打开电脑开始码字,且逐条浏览读者评论。

    有两条差评格外刺眼,大概是质疑她笔下主角的个性太过不争不抢,处事淡然,如老僧入定。

    “遇事畏缩,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捍卫,简直太过懦弱,毫无激情。”读者愤愤不平道。

    她从不与读者争吵,唯独“懦弱无激情”几字考语于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令她失眠。

    隔一日,未及下班时分,高桥已在大堂等候。

    姜琦琦十分诧异:“高桥,你这份工作真好,天天早退。”

    高桥惭愧:“知你明天要走,怕来不及为你践行。”

    他今日作休闲打扮,穿贴身亚麻衬衫,肩膀与上臂的线条结实漂亮,与爱穿素色的姜琦琦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去吃什么?”

    “你迟迟无法决定,我就擅作主张了。”

    “客随主便,有酒便好。”

    高桥上下打量她,“两日不见,为何忽然消瘦?”

    姜琦琦叹口气:“你自然不懂。”

    “你年轻漂亮,看得出家境亦优越,人又聪慧,还有什么理由烦恼?”

    “我?我婚姻失败,工作枯燥,加之年岁渐长,快要变阿姨,个中苦楚,岂是你这种年轻少东能够理解?”

    高桥不语,带她去吃极难订位的传统料理。

    小小一圈座位,二人并肩坐下。

    入座的除了她以外,都是本地人,老板细心发来英文介绍卡片。

    看看共十一道菜,姜琦琦心底叫苦不迭。

    她最怕吃怀石料理与法式大餐等盛大菜肴,前半程等得要饿昏,吃到后半程又将近撑死。

    见她面露难色,高桥笑着保证:

    “与讨好游客的那些不同,这家是真正好吃。”

    吧台后面,大厨与徒弟们忙碌,他俩先喝酒。

    服务生将小小玻璃杯置于精致方形木盒中,然后不停倒入清酒,酒很快溢出杯子,几乎要把木盒灌满。

    姜琦琦识得这小木盒叫“枡”,是古时度量衡,时人直接用枡来打清酒,便于计量。

    二人碰杯,姜琦琦仰头饮尽。

    清酒浓烈醇香,很过瘾,辣味自喉头窜上来,只觉四肢百骸开始舒展,眼眶隐约发热。

    她懂规矩,杯中酒尽,接下来便该去喝盒里残酒。以满到溢出的酒敬人,是凸显热情的待客之道。

    刚端起木盒,却被身旁的高桥轻轻接过去,替她一饮而尽。

    这举动未免太过暧昧,她讪讪的。

    好在酒精令她松弛,不似平日狷介。

    “我知道要饮尽盒中酒,你不必过于照顾我。”

    这两日,高桥偷偷做足功课,旁敲侧击向王阿姨打听过姜琦琦,再经分析推理,自认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

    他轻轻说:

    “现今各国离婚率均近三分之一,结婚离婚,简直如换工作一样,再正常不过,何必困扰?

    况且,人类平均寿命逐年延长,未来我们将活到九十八岁高龄。

    只有庸人,才会将年龄视为爱情的障碍。”

    姜琦琦不语,店家斟了第二杯,她再饮尽。

    她今日涂一种模糊豆沙色唇膏,戴大颗彩色宝石耳环,搭配同款戒指。

    他一直以为,如此夸张首饰只有洋妞佩戴才好看,谁知她举手投足间流光溢彩。

    她自然不是青春少女了,但实在令人心折。

    高桥一口气喝完自己那枡的酒,咳嗽一声,酒壮怂人胆:

    “不知,你会否考虑东洋人做男友?”

    她微笑:“这个,恐怕家母难以接受。”

    呵,搬出家人来了。

    “家母不答应”这句,不知被她用来劝退过多少狂蜂浪蝶。

    但高桥自诩毅力卓绝,且早有准备,他正色说:

    “我家自曾祖那一代起,皆是坚定的反战志士,也深知悔过自新,痛恨政客们的恬不知耻。”

    说到严肃历史,再戏谑便是不敬,姜琦琦敛容坐直,温和地说:

    “你我能有这样的共识,我很高兴。

    我们现在是朋友,这样已很好。”

    他有些受伤:“你是否不喜欢年纪比你略小的男生?”

    “你看,第一道海胆上来了,你能不能停止抱怨,让我们好好享受这顿饭?”姜琦琦佯怒。

    高桥替她将酒杯斟满,不再提这个话题。

    食材精美,大厨手艺亦佳,其中最不起眼一道香煎小鱼,竟酥得几乎咬到舌头。

    姜琦琦吃得开心,忍不住拉踩:

    “英国人最自豪美食便是炸鱼薯条,你知道他们用什么佐料配炸鱼?”

    高桥在北美读书,对英国饮食的吊诡估计不足:

    “左不过是番茄酱或蛋黄酱之类的吧?”

    “不,是醋、盐和豌豆泥。”

    高桥傻眼,实在想象不出,这三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佐料如何对炸鱼进行调味。

    他忽又记起当年曾去牛津郡参观古建筑,

    “领队为我们点了一种名叫约克夏布丁的食物。

    时间久远,我只记得无比难吃,形同嚼蜡,一度以为领队嫌我们顽劣,故意偷偷于食物中下毒。”

    “哦,恭喜你,那是大英帝国之国菜。”姜琦琦叹气,

    “叫做布丁,实际是一种烤得软软的面食,做成碗状,方便保存。

    要吃的时候热一热,再浇上寡淡无味的羊肉汁。”

    “老天,怪不得使人难忘。”高桥呻吟。

    “也有好的,”姜琦琦呷一口酒,老神在在地回忆,

    “英国的乡村着实美。”

    高桥摇头:

    “太闷,只适合做谋杀案的背景。

    福尔摩斯勘察现场,几乎都在阴雨绵绵的英国乡下,还伴随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年迈管家。比京都差远了。”

    “我们有位姓林的民国学者曾说,他心中最理想的生活,便是住在英国的乡村,但屋子要装美国产的水电煤气管子,然后请个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找个法国情人。”

    高桥一下子抓到重点:

    “可你眼前明明有日本男友,却偏偏不选。”

    “我还有法国情人没选呢,你且去排队。”

    高桥为人大方,她亦大方。

    走出小小店面时,京都已彻底入夜,街灯投射在古老石板路上,斑驳湿漉,仿佛回到了江户时代。

    酒后不能开车,高桥与店家熟稔打招呼,说明日回来取。

    “你可需出租车?”姜琦琦习惯性地问。

    她酒量惊人,自年轻时便永远是派对上最清醒的那一位,专职为朋友们安排回家事宜。

    “我陪你走回去。

    工作日我住事务所附近的公寓,离你的酒店不远。”

    他又问:“何时再来玩?”

    姜琦琦翻翻手机日历,

    “几个月后吧,届时有小岛送颜真卿墨宝去东京展出,此生必看。

    你可知颜真卿?”

    “只知是大书法家,唐代人。”

    “算及格了,他一生跌宕起伏,堪称忠烈。

    今日乏了,以后再给你讲。”

    “那是什么时候?”

    “咦?”

    “你说以后,具体是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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