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姜琦琦瞪他。

    他比她高出半个头,此时两人离得近,可闻到他身上有股自然草木香气,像那间京都老宅般,是使人踏实的旧。

    “贵民族真是一根筋,无可救药。

    届时再联系吧,若你恰好有空,可一起去看展。”

    她只得答应。

    人性善变,几个月的时间,足以用新人笑替换旧人哭了。

    又不是没遭遇过,总得吃一堑长一智。

    高桥却欣慰:“一言为定。”

    整晚被当作倭寇对待,该担的不该担的历史包袱尽数揽下,总算换到点甜头。

    机场免税店,微信群里的一众女性好友,均隔空指挥姜琦琦代买护肤品。

    小小提篮全部装满,险些害她误机。

    她气极:

    “这日本牌子爽肤水据说腐蚀性极强,你们当心烂脸。”

    大家嬉皮笑脸:

    “每天做牛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没脸了,烂无可烂。”

    聪明幽默干练,难怪左右逢源,越升越高。

    姜琦琦关怀几位老友:

    “诸位的事业及个人生活,可有进展?”

    众人吐槽连连。

    “感情领域一片空白,凡平头整脸略看得过眼的男生,都和我一样,只爱男人。”

    “手下新晋男实习生倒是阳光开朗,但比我年轻十五岁。”

    “实在不懂,咱们那时遇到的男性老板,如何对实习生一路下得去手?”

    “我家九岁女儿开始迷恋东亚偶像团体,日日问我要化妆品。”

    “有这个精力,不如精进业务,再升两级。”

    “你今年升得还不够?莫要贪心。”

    肖肖也在群里:

    “离婚案看多了,养成职业习惯,一年比一年胆怯。

    每新认识一名异性,脑中只会刷刷刷迅速闪过婚姻法全部法条,似孙猴子被金箍卡住脑壳,越发拘束。”

    “你那金箍的紧箍咒亦是六字真言,叫‘不~要~相~信~男~人’。”

    “难道你们信?”肖肖反问。

    姜琦琦撇撇嘴,忽然高桥的微信进来——

    是张照片,点开看,赫然见一只硕大橘猫,正撅着肥臀在院中白砂里如厕。

    高桥附言:拍到后院的猫,正好回答你的疑问。

    她笑,回到群聊界面,飞快打出“鬼才信”三个字。

    总算到家了。

    姜琦琦打开公寓大门,屋内干净整洁,还有清新香气,想必家务阿姨才离开不久。

    两只猫喵喵叫着迎上来。

    细看下,二猫一只独眼,一只跛脚,都带有严重残疾。

    当初离婚时,母亲痛惜她,希望她搬回娘家同住,却被牌搭子私下里一语点醒:

    “琦琦是成年人了,你还想不想她继续约会?”

    姜母大悟,便任她自行住在公寓,方便恋爱及约会男友。

    谁知,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并没有遂愿,这间公寓里唯二新入驻的,是一瘸一瞎两只流浪动物。

    姜琦琦打开冰箱,见各色啤酒摆得整整齐齐,感激家务阿姨及时帮忙补货。

    洗衣机唰唰运转,她驱车往父母家去接老狗。

    姜父姜母早年经商有成,后来急流勇退,逢高卖了企业,安稳做收租公。她是家中独女,跟着沾光。

    姜父对自京都带回的老牌羊羹不以为然:

    “不及北方的栗羊羹多矣。”

    姜母炖了家常白菜豆腐排骨汤,姜琦琦连吃两大碗。

    姜父将一大块排骨剔掉骨头,偷偷塞给在桌下等候良久的老狗。

    姜母见状骂他:“别乱给它吃,老狗过胖易生病。”

    姜母问女儿:

    “你可有空?

    石阿姨听说了一款理财产品,看上去收益极其优渥。她搞不明白,让我发给你过目。”

    “又是著名外资机构给她推荐的吧?”

    “石阿姨说,那班理财经理,个个名校毕业,中英文流利,看起来专业至极。”

    点开文件,姜琦琦低头细看,越读越疑惑:

    “这款产品我竟看不懂,交易结构叠床架屋,理论上不该卖给石阿姨这样的非专业投资者。”

    “嗯,那理财经理说,市面上亦有不少大公司追买这款产品,故留给个人投资者的额度格外珍贵。”

    “待我回去问问专业人士,但只记住一点,买的没有卖的精,机构无利不起早。”

    “我也这么想,所以当即提醒她别急着签合同。”姜母点头,

    “唉,石阿姨身边,确实没什么懂行可靠的人可随时咨询。”

    自姜琦琦记事起,石阿姨的先生便在外面沾花惹草,女友一个赛一个年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她轻轻说:“好在她家两个女儿很有出息,均为女中豪杰。”

    石家姐妹她都认识。

    石家大女儿毕业后就职公益团体,常年在西非最贫穷地区服务,上个月刚在纳米比亚打了第七十三口水井;

    二小女在北美做急诊医生,每天两眼一睁,便开始缝合无数枪击伤口。

    “你石阿姨经常抱怨,那么优秀的两个姑娘,还都是单身。”姜父说。

    姜琦琦说:

    “她要是知道大女儿其实喜欢同性,大概会更着急吧。”

    姜母摇头,

    “倒也未必,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子女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姜琦琦深觉自己幸运,家庭和睦,身体健康,遂怀着感恩之心,窝在电脑前,连续几日爆更八千字。

    编辑难得夸她:

    “恭喜你,终于克服懒癌。去日本玩一趟,有何灵感收获?”

    “或许下一部写明代抗倭题材?”

    “现在抗倭文最好自带随身空间,否则行情惨淡,大众不感兴趣。”

    姜琦琦气馁:“我实在没那么大脑洞,技不如人。”

    “还是不够努力,跳不出舒适区。”

    “那我索性写魂穿慈禧老佛爷,踩着花盆底,立于正阳门上,一人喝退八国联军。”

    编辑压根不信她:

    “别吹牛了,你倒是写个开头来看看。”

    姜琦琦给编辑寄去一把东洋扇子,让她降降肝火。

    又两日,朋友给姜琦琦回复:

    “琦琦,我从业数载,未见过如此激进的衍生产品,杠杆之高,挂钩标的之复杂,设置条件之苛刻,堪称豪赌。

    这是目前在市场上销售的吗?”

    “是,且可对高净值个人客户,理财经理千山万水跨海跑来,上门推销那种。”

    朋友连连咋舌:

    “好在我没钱投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一副身家分分钟要打水漂。”

    她告知姜母,姜母一叠声找石阿姨去了。

    一件事若美好得不像真的,便八成不是真的。

    银行短信通知,本月稿费到账。看来爆肝还是立竿见影的,数目较前面数月高了一些。

    这是脚踏实地挣到的钱,但大约留不住。

    果然,电话来了。

    李楠是京城某医院烧烫伤整形科大夫,也在群里活跃,日常找姜琦琦化缘。

    “我院刚收入一个留守儿童。

    她独自玩耍时,不慎将小手伸进沸腾锅中。待年迈外婆发现,已重度烫伤。

    目前患儿右手被瘢痕包裹成拳头状,手指与手掌完全粘连在一起,至少需要两次手术。”

    “唉,还差多少钱?”

    “她家来自贫困县,除去医保和当地捐款,仍有一定差距。

    她外婆日夜哭泣,她父母努力打零工挣钱,全家不放弃,令人动容。

    医院给了最大额度减免,全科医生护士已募捐一轮,剩下的我才来找你。”

    李楠发来一个数字。

    姜琦琦将稿费全数转过去,又从私帑补了一些。

    李楠说:“姜琦琦你配享太庙。”

    “少捧杀我,快去救死扶伤。”

    “女童刚满三岁,待手术成功,她将拥有完整双手,人生得到一次重启机会。”

    “我妈总担心我不储蓄,挥霍无度,殊不知都是你害的。”

    “欢迎来我院职工食堂蹭饭,我将饭卡双手奉上。”

    “还是老规矩,不许透露我名字,否则拉黑你。”

    入不敷出,花钱大手大脚,其能久乎?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决定今晚继续爆肝,不能心安理得躺平做米虫。

    这双手虽小,但它是我的。

    工作日中午,姜琦琦去商务区找肖肖午餐。

    早早在咖啡店寻好座位,甫一抬头,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她早该知道,世界只得方寸这么大,无论愿意与否,她迟早还会再遇见他。

    早早在咖啡店寻好座位,甫一抬头,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她早该知道,世界只得方寸这么大,无论愿意与否,她迟早还会再遇见他。

    那人却不知她在注视,取了咖啡,扭头与两名助理模样的人一同离去。

    午休时间到,大批白领涌入咖啡店午餐,肖肖匆匆赶来,见姜琦琦面色发青:

    “怎么面如土色,白日见鬼了?”

    “比见鬼还可怕,我刚看见前夫了。”

    肖肖一呆,瞬间已经明白:

    “怪不得我隐约听秘书八卦,大业股份将是我们最新大客户。

    喏,貌似就是陈驰那组在跟。”

    姜琦琦垂下头,有些沮丧,肖肖怒上心头:

    “他身为大业的董事长女婿,贵足踏贱地,来区区敝所开会也不足为奇。”

    “我以为他们一早已搬去加国。”

    “我当初铁口直断,他出尽百宝才傍上豪门,怎可能甘愿当个养猪般赘婿?

    全怪我,约饭没看黄历,让你无端惹上晦气。”

    肖肖看老友颓唐模样,自鼻孔哼出一声。

    姜琦琦双手握着热咖啡杯,浑然不觉得烫。

    当年清朗爱笑的青年,已是一副老成模样,只是依旧穿着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那时他在伦敦读博士,求学生活清苦,全仰仗微薄补助与奖学金,时时亏空。

    她刷父亲给的信用卡,与他去巴斯度假,走在古城湿漉漉的薄雾中,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深爱的时候,也曾幻想一起老去,也曾幻想来世再见。

    原来,中年的他是这幅模样,与当初自己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

    当夜,她挑灯重读明末文豪张岱的《自为墓志铭》: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张岱说,自明亡后,他便披发入山,过着不生不死、半人半鬼的日子。

    而她,是新时代女性,独立自主,生活富足,再抱怨矫情,未免连自己都看低自己。

    只有老狗听到主人微微的叹息声,慢慢走过来,伏在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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