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驰绝非毫无经验的小男生,自己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究竟由何而来,大抵能猜得到。
只是,仍有些不愿相信罢了。
像是兢兢业业守了一世宝藏的喷火恶龙,怎能只见公主一面,便缴械投降?
不过,也不仅只见了一面,他为自己挽尊地想,其实已有八年。
姜琦琦全然不知他的纠结与矛盾。
她甫一到家,便接到了李楠大夫的好消息。
“那名贫困患儿手术成功,我科全体欢欣鼓舞。”
“感谢人类医学昌明发达。”
“该谢谢你这个金主。明天来找我吧,我请你吃食堂。”
“明天究竟什么日子,怎么中午晚上都有人请我吃饭?”姜琦琦想笑。
翌日,她没有去压榨老友的饭卡,而是先拐到老牌德系酒店,买了著名黑森林蛋糕,又采购大包零食,将小小车子塞得满满当当。
李楠深知老友习惯:
“你每次出外采风,都足足瘦一圈。”
“这段时间睡不好。”
李楠指指车后座的食品:
“都是给患儿的吧?指定没我的份。”
姜琦琦笑:
“零食是给小朋友的,蛋糕买了两整只,人人有份。
知道你们这班医护都嗜甜,甜死你。”
不是不懂健康饮食及规律运动,只是医院工作压力太大,唯有倚仗大量高甜高油食物补充热量,慰藉心灵。
“来,我与你悄悄放到护士站去,她们最辛苦。”
那手术后的女童正在护士站,矮矮胖胖,如一只小企鹅,小小苹果脸上犹有泪痕。
年轻护士用温水帮她擦脸,又细细涂上润肤油。
“看来是刚换完药。”李楠低声说,
“手术很顺利,由科主任领着首席大弟子出马,耗时五小时,把她粘连在一起的拳头打开了。
术后,手背基本恢复原本形态,并且成功打开了虎口。”
姜琦琦试图脑补,
“所以现在她右手的形状,就像咱们冬天戴的那种连指手套?”
她伸出手来,并拢四指,比划了一下。
“差不多。”李楠点点头,
“在那样小一只手上操作,需小心翼翼避开重要神经、血管与肌腱,还要植皮,难于登天。”
医者仁心,实在伟大,姜琦琦啧啧称奇。
忽有男声在背后说,
“小绘宇虽只有三岁,却罕见懂事。
每次换药都咬牙忍痛,眼泪直冒但是一声不吭。”
原来该名病童叫绘宇。
足见尽管贫困,但家人痛惜她,没有让她招娣、引娣、盼娣,却希冀她长大成人,走出大山,描绘整个宇宙的绚烂。
李楠怨道:
“赵锻你悄不做声,吓人一跳。
你一天过来看绘宇几趟?”
那名叫赵锻的男生笑笑:
“有空就来看看。”
“你来得巧,一起吃蛋糕。”
姜琦琦忙打开两只大大纸盒子,将蛋糕小心切开,逐块放在纸碟中。
她忍不住看一眼绘宇。
小小孩童望着巧克力奶油蛋糕,大眼睛馋得目不转睛,却不作声。
姜琦琦先咨询两位专业人士的意见:
“可以吃吗?”
“吃吧,赵锻在这儿呢,一切由他担责,嘿嘿。
少吃点,无妨的。”
李楠抢着说。
小绘宇听懂了,圆圆大眼弯成月牙,冲着姜琦琦,伸出那只完好的短胖小手。
她赶紧切了略窄的一条,放在纸盘子里,又从旁边那块蛋糕上多取一颗糖渍樱桃,一并放在厚厚奶油花顶上,推到绘宇面前。
小姑娘以裹着层层纱布的右手按住碟子边缘,熟练地用左手持小叉子,挑起樱桃放入口中,抿到甜味,便咧嘴笑起来。
姜琦琦把头扭向一边,不忍再看,悄声问:
“她的手,可还有进一步修补空间?”
李楠指指赵锻,
“他便是我方才说的首席大弟子,这个问题,由他解答。”
大弟子则谦逊地点头:
“有的。
若恢复得好,四个月后将进行第二次手术,争取分开五指间的粘连,让小绘宇有一只功能与常人无异的手。”
他语气郑重,充满信心,清朗面孔神采奕奕,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那一刻,她决心继续资助这名不幸女童,无论未来还有多少次后续治疗。
苔花虽小,也要学牡丹开。
只是,回去要和编辑好好商量,大抵要放下内心无谓的狷介,开一篇能真正赚钱的爽文——
或许魂穿老佛爷,开启机械大清,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内心暗暗盘算着,猛一抬头,两名大夫竟都不见了。
值班的小护士眉宇间有紧张神色,搂着小绘宇边安慰边说:
“刚有急救广播响起,呼叫位置就在住院部一层大厅,他俩全冲过去参与急救了。”
是,这是医院规定,一旦呼叫支援的急救广播响了,便是与死神抢夺人质的生死时速。
姜琦琦恨自己迟钝,双耳如同虚设,居然没有听到救命的广播,又打心底敬佩所有的白衣天使。
小绘宇惊得忘了吃,嘴角沾满奶油,她伸出手,轻轻帮她擦去:
“不怕,不怕,大人们会尽量照顾好这个世界。”
安抚好小朋友,她看看时间,离开医院去赴陈驰的晚饭约。
车子开得很快,她向来没有迟到的习惯,只是一路上,心都始终悬着。
刚把车停好,李楠的微信来了:
“不好意思,临时被摇人摇走了。”
“可是救回来了?”
李楠的得意之情透出手机屏幕,溢于言表:
“心跳骤停的保洁大爷,万幸万幸,救回来了。
累得我双臂抽筋,和赵锻每人怒吃两大块蛋糕。”
姜琦琦鼻头发酸。
这数小时的所见所闻,足以让她发觉,自己在过往小情小爱上的所谓挫折,简直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以后每周给你们送蛋糕,救人英雄。”
“对了,吃蛋糕时,赵锻极为关心你的个人情况。”
“我的个人情况?简直乏善可陈。”
“姜琦琦,我正式警告你,27岁的帅气单身主治医师,且头发茂密。
你扪心自问,一辈子能遇上几个?”
“所以啊,人贵有自知之明,省得被人笑话。”
“反正,我已经把你的微信推给他了。”
“?!”
“我没那么冒失,我刚才把他的照片发给肖肖了,她阅后也表示同意。”
“——你俩这还不冒失?”
“我与赵锻共事数年,他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人生苦短,你已离婚八年,无须再自苦。
我现在下班回家,辅导娃写作业去了,望你好自为之。”
再发消息过去时,李楠那端如石沉大海,不再回复。
但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来了——
“姜琦琦你好,我是赵锻,是小绘宇的主治医师,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没想到,陈驰比她到得更早,入座时,她还不忘手忙脚乱地通过对方申请。
无论如何,礼貌还是要有的。
以及,自己这班老友,人到中年,一个个极爱多管闲事,烦得人心里暖暖的。
陈驰见她匆匆在手机上点着什么,首先破冰:
“怎么,今天很忙吗?”
她被这件事搞得又气又笑,加之陈驰也算半个熟人,便顺口答:
“朋友正给我介绍对象呢。”
陈驰呆住了。
他昨晚特意没有加班,强迫自己睡个好觉,确保今日精神抖擞。
临出发前,又偷偷在办公室一口气连做两百个俯卧撑,临阵抱佛脚。
没想到,还是被姜琦琦搞得措手不及。
“那,那你觉得对方怎么样?”
他有点发慌,略带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观察她的反应。
姜琦琦放下手机,笑着打开菜单,说:
“我那朋友真是开玩笑,对方才27岁,和你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
“我比他大一些,这个岁数早已不是孩子。”
她的目光越过菜单,纳闷地打量他,小朋友一如既往地在意年纪。
“好好好,你们都是成熟优秀的人类男性。”
这间美式餐厅在京城开了十年,主打温馨家常风格,食物大大一盘,喷香粗犷,主菜往往与甜品一齐端上桌,是她的最爱。比在京都吃十多道菜的咸苦要好得多。
她熟练点菜,多要一杯香草奶昔,以及一份招牌芝士蛋糕。
“今天心情好,晚餐不节食了。”
她絮絮叨叨地对陈驰讲起方才医院见闻,那坚强可爱的女童,与化险为夷的保洁大爷。
陈驰心有所感:
“我高中好友,也曾于儿时遭遇不幸。妈妈忙着做饭,十岁的他殷勤去端热汤,结果一整碗沸水全部浇在胸口。”
“太惨了。”
“是,小地方医疗条件有限,能克服感染、保住性命已是极大成功,只是前胸与脖颈留下大片瘢痕,触目惊心。”
“那他后来想必受到影响?”
陈驰微笑摇头:
“他是罕见乐观之人,最爱打篮球,但球技很烂。
每逢对阵邻校陌生球队,他便只穿篮球背心,故意露出疤痕,给对手造成极大心理阴影,令人望而却步。”
“哗,这么洒脱!”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他后来怎么样?”姜琦琦追问。
“他已成为我老家最好小学的一名班主任,相信他会带出与同样坚韧的一班学生。”
身边皆是不屈斗士,愈发显得她像蜗牛,懦弱且胆怯。
姜琦琦思想开小差,低头沉默着,喝完半杯奶昔。
陈驰轻轻说:
“多吃点,你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
咳,广西一行,可有收获?”
谁知,她似乎没听清,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觉得清穿老佛爷这个选题,怎么样?”
陈驰又呆住了,心底连呼救命:
怎么搞的,逢考必胜的自己,居然也有押错题的时候?
连日温习的明末材料,她是一点不考啊!
什么慈禧老佛爷?戊戌变法?八国联军?庚子国变?